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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誰殺死了五月(8)

  次日女人上街買菜,中午回來的時候,看到女孩蜷縮著坐在他家門口,她一看到女人來,就倉惶地站起來。女人仍舊笑吟吟的,讓她進去坐,女孩拼命搖頭,說自己記錯了取相片的日子,然後她就飛快地跑掉了。女人注意到她頭髮散亂,上面落了好多薔薇花瓣,坐在這裡的時間應是不短。女人進門去,三卓還在擺弄那些照片。女人說:

  「拍照的那個女孩來過,剛才坐在大門口。」她眼睛直直地看著他,觀察他的反應。果 然男人立刻抬起頭來,十分關心的樣子:「她現在還在嗎?」

  「她走了。」女人第一次放棄了對他句句話都溫柔的決心,冷冰冰地回應,她看到男人的眼睛黯淡下去,他很快把頭低下,又開始擺弄那些照片和底片。

  第二日女人就看到男人洗好了照片,把它們一張一張夾起來,掛在幾根高高的鐵絲上。她必須承認,那些照片美得令人驚異。那可能是很多年三卓多沒有捕捉到,拍下來的東西,那是一種年輕的,繁茂的,生澀的,未經修剪的,天然並且純澈的美。女孩臉上幾乎看不出妝容,頭髮也只是簡單的披散著,白裙子上毫無裝飾。可是女孩在笑啊,在動啊,每一張都是流動的,都是小溪一般清冽的。她笑得沒心沒肺,又不知什麼緣故地如此憂傷。她不是簡單的小孩過著青春期的姑娘,她身上也有一種濃郁的女人氣味,她的狡黠,她的嘴角微抿都構成一種誘惑,而她是在面對著的是三卓,她在勾引他嗎……女人根本無法插話,她看到了男人的喜悅,他很久很久都沒有這樣開心過,他太喜歡這些照片了,這是他的寶貝,這是他最滿意的藝術品。他甚至哼起了歌,每一張照片都要拿到眼前看個仔細。

  終於到了第三日。男人起了個大早。他對女人說,你今天去城裡買膠捲和那些需要更換的零件吧。女人知道他是要把自己支走,她當然可以找各種理由留下,但是她亦不願意違背男人的心意,她太瞭解他的脾氣了,他固執地做一件事情,一定會堅持到把它做完為止,她如果留下,他肯定還會找機會和她單獨會面。並且她也不希望他對自己有一丁點不滿,於是女人點點頭,離開了。

  女孩一會兒之後就來了。她和他的見面變得局促。他們什麼也沒有說,他忽然領起她的手,穿過了裡裡外外的房間,一直走到了最裡面的一件。她就看到一排一排的鐵絲上,掛著的都是她的照片。他一排一排領著她穿梭此間:

  「你看看,有多麼好看!」女孩看著,心中的確十分歡喜。男人是看懂了她的人,所以可以把她拍得格外美麗,那種美麗是打碎了,又經過三卓的眼睛拼貼起來再造的,它是一種全新的詮釋,會和任何一個其他狀態的她不一樣。是因為有愛在嗎,這些照片上的她是那麼動人,笑和憂傷都來得自然。

  他把照片斂起來一套給她。這做為一個完整的拍攝過程,已經到了尾聲了。他們都站著,又僵住了。而門外忽然變了天,幾分鐘只好就下起了暴雨。雨來得很猛烈,屋子裡面變得陰寒。那時她已經站在門口了,雨倒是令他們暫時不必為這個分開的事情躊躇尷尬。小狗鑽進屋子裡來,抖了抖身上的毛,杏核眼睛又和她的眼睛對視起來。

  「坐一下吧,太冷了。等雨停了再走。」男人溫和地說。男人靠近女孩,把她拉到客廳裡的布沙發上坐。他碰到她的時候才發現,她身上滾燙滾談的。他嚇了一跳,慢慢把她攬過來,擁她在懷裡:

  「怎麼這麼燙?在發燒嗎?是不是這兩天沒有好好休息,也沒有怎麼吃飯?」男人的聲音很是心疼。她只是軟軟地靠在他的身上,說:

  「我想我得走了。要離開這個小鎮了,再這樣下去我的意志會被消磨掉,可能我再也不能寫下去了,我會失去我所有的。」

  「我想也是這樣。可是卻仍舊不捨得,一想到就會很心疼。」

  「別心疼,我會很乖,好好照顧自己,你也要。」女孩吻吻三卓的臉,也不拿照片,失神地就走去門口,她打開門,打算就這樣走進雨裡。男人忽然沖上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他把她抱了起來。他沒有再說任何話,只是抱起她來向一個房間走去。她在他的懷裡發出小動物一樣輕微的叫聲,可是並沒有掙扎。

  男人抱著她一直走近一個房間,這是他攝影棚的其中一個佈景,裡面是一個溫馨的睡房的樣子:梳粧檯,衣櫃,彩色玻璃的窗簾,還有一張鋪著潔白床單的大床。她猜想他沒有帶她去他的睡房,是因為那是他和那個女人的空間,他不想讓她看到。可是這裡很冷,陰陰的冷,大約是因為這裡從來不住人的關係。他把她放在大床上。她閉上了眼睛,她知道什麼事情將要發生,她也害怕,可是她十分肯定地知道,她不能阻止它的發生,這就是,劃在她生命裡的深楚得印記。

  男人把周圍幾隻布光的方形大燈都搬過來,像是一圈花朵一樣圍住大床。女孩說:

  「太亮了。」

  「這兒沒有被子,我怕你冷,燈多一些會暖和一點。」

  女孩點點頭,可是她卻感到這像一場可怕的大手術,她在灼灼的手術燈下被看得那麼清楚。

  男人開始和女孩做愛。他親吻她的全身,這個小人兒,是他最疼愛的寶貝,是他最珍惜的藝術品。他的吻那麼輕柔,像是一片一片蓬鬆的羽毛一樣落在她的身上。可她渾身仍是冰冷,瑟瑟發抖。他抱她再緊一些,——她那麼地小,而且還在發燒,他不忍心再對她做什麼了。可是他想擁有她,除此之外,他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來逼近她得靈魂。可是他必須靠近她,她美好而繁盛,她是他的。他親吻女孩的臉頰,讓她就把這個當做一場必須的旅行吧,他讓她抓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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