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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劉蓮從來不去,她總想起江淮的笑顏,默默地對自己說,曾經滄海。然後打開一本習題集,做一道又一道艱深的習題。她的專業需要集中心力來應付。其實並不見得有多麼熱愛學習,這樣子用功,無非也只是找不到其他事情來做。

  或者還是有另外的事情可幹的,比如帶瓶紅茶去圖書館看書,很快可以消磨一個下午。又或者是獨自去看場電影,進去時是光天化日,出來已暮色四合,回宿舍的途中會看到很多女生挽著男朋友的胳膊做幸福狀,那樣年輕肆意的愛情與明亮。

  心酸,就這麼湧上心頭,寒氣陡生。她亦有著這麼好這麼明媚的青春,卻無人分享。

  走在路上,忽然下起了細雨,頭髮有點濕潤,她抬頭看了看天,就這樣站立,呆呆出神。回寢室又翻開江淮的信,再一次看了起來。她知道他是真的走了,不會回來了。沒有什麼好想,就算重逢,也無非是見一次面,但見面又怎樣,每次想到這裡就打轉回來。她沒有他的地址,他也沒有再寫信來,兩人就此斷了聯繫。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想讓自己睡著,睡著,希望可以看到他,也希望醒來,他就在她身邊,可以抱住,把頭貼在他的脖頸間。可她失眠,一整夜一整夜呆坐,不見得想死,但活得很不耐煩,她有點兒擔心自己太自閉了,偷偷地問室友們。林蓼藍笑:「你沒事,喜歡花錢的女人是不會得抑鬱症的。」

  陳苔蘚除了上課之外,成天背著包聽著單放機在學校裡晃蕩,摘美人蕉吸裡面甜甜的汁水,靠在歪脖子松樹上看武俠小說,拍著桌子喝可樂看意甲英超甲A,有球賽就去踢,寫稿件換錢,躲到廣播室裡打牌,男男女女的困了倒頭就睡。她是個很俠氣的女生,雅的俗的都能來。

  韓九月繼續作畫,和何漫山在一起,有點招搖,有點孟浪,還有點大大咧咧,坐在最後一排,上課看雜誌,吃零食,聊天,那些聽得哈欠連天的課全在快樂間流過,她甚至還到新生的掃舞盲活動上客串了幾天舞蹈老師,日子過得頗為寫意。有時她會想:有沒有人把我們寫進小說裡呢,遠離故鄉的十九歲女生和她的愛人,桌上有青島啤酒和烤肉,庸庸碌碌的人生,在午後的陽光下。

  那次鬥毆事件,當然讓兩人各背一個行政警告處分。陳苔蘚是數罪並罰,拿了個記大過,她倒是無所謂,照樣笑嘻嘻,有人惹到她,還是揮揮拳頭。按副校長之女的計畫,肯定不樂意她們只挨這麼輕的處分,可沒辦法,她錯在先,又是她先動手的,數人親眼目睹,也就無話可說。儘管她爸爸是副校長,校方也不想包庇得過分,讓她也受了處分。

  寢室因此更出名了,有人遇到她們,笑道:「嘿,你們寢室不簡單啊,出了兩位女中豪傑!」

  陳苔蘚說:「那是那是,你不知道本寢室人稱惡人谷嗎?」

  林蓼藍那天到電臺做節目去了,沒能親見,事後纏著她們講述當時的情景,興致勃勃,連稱陳苔蘚和韓九月打得好。

  看到這兩個姑娘明亮鮮活的樣子,她會想,我是不是也能這樣?還是一生都會活在過往的回憶裡?關於自己的感情,她從來都不曾對室友提起,很小的時候,她就學會隱藏自己的感情,這是如此私人的事情,沒有必要向旁人說起。

  她冷眼看著室友們紛紛為愛情折翼,笑一笑,仍然默守著自己的心事。到底也過去這麼幾年,初戀情人早就走到了時光之後,以至於根本就回憶不起來對方的臉了。

  她明白生命裡會出現新的人,她不去深究,抱著篤定的態度期待。她知道該來的,必然會來的。她不著急。她從來都不著急。

  還有一生呢。她不著急。

  也學會,我愛你,其實是可以隨便說說的。和同學的聚餐後,總會宿醉和頭痛。她一向聰明,又勤奮,功課應付下來絲毫不困難。準備節目時,有時可以一天抽掉三包煙,下了夜班回不了學校,躲在電臺分給她的小房間的角落裡睡覺。她的一切都藏在桌子的雜遝角落。然後第二天,衣冠楚楚回校上課。

  這樣的日子,也許沒有什麼不好的吧。

  1999年,校園裡流行很多港臺歌手的歌。「澳門回歸」和「世紀末」等詞彙頻繁出鏡。校方時常扯起巨大橫幅,號召同學們在數十米的白布上簽名,以示人心所向。

  韓九月和陳橘偶遇了幾次,隱隱地覺得她的狀態不好,可她的身份尷尬,雖然平時也曾噓寒問暖,到底無法回到當初排練節目時候那樣了。她聽說陳橘心情很壞,會用煙頭烙傷自己,在手腕上留下疤痕。可她真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天,雨真大,校廣播台裡照例是點歌台欄目,剛打好開水,韓九月遇到陳橘了,她沒打傘,九月招呼她到自己的傘下來。陳橘猶豫了一下,過來了。她的臉上始終帶著溫婉的笑容,可是她看起來那麼恍惚,韓九月知道其實她根本就沒有聽她在說話。她總是這樣神情蕭索,心不在焉的。

  突然,嘩的一聲,陳橘手中的水瓶摔了,開水濺了一身。她一下子崩潰了,失聲痛哭起來,就在林蔭道上。很多同學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說,看橘子的表情,一定是被燙得不輕,得趕快送到醫務室去,要塗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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