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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回到寢室,看到林蓼藍在聽收音機,見劉蓮臉上淚痕未幹,問:「你怎麼了?」

  劉蓮不說話。陳苔蘚說:「還不是碰到了夢中人?」

  林蓼藍「哦」了一聲,道:「那為什麼要哭?他不理你?」

  劉蓮說:「煩死了,乾脆一棒子打死就算了,偏偏忽冷忽熱的。」

  韓九月回寢室也帶著情緒,砰地把門關上,坐了一會兒,嫌悶,又起身打開。林蓼藍知道她是和何漫山吵架了,也不說什麼,替她支起畫架,釘好畫紙,說:「發洩到紙上吧。」

  韓九月接過畫筆,不說話,連草稿都不打,惡狠狠地往畫紙上刷顏色。首先是麥田,一大片的,像凡高的向日葵,一點都不明亮的黃色,鋪得那樣瘋狂,中邪似的。

  接著她又畫了兇狠的血,筆觸淩亂,如同天邊的火燒雲,燃燒得詭異,有著前世今生的絕望。她定定地看了半天,扔掉畫筆,掏出煙。陳苔蘚站在一旁,看到她手抖得厲害,打了幾次火,仍沒能點著煙,走過去,替她點燃。她就那麼旁若無人地吞雲吐霧。

  劉蓮以為她不畫了,哪知她抽完煙後,接著畫了起來。她在麥田上,畫了一雙驚惶的眼睛。那眼睛黑葡萄似的,屬於幼小的女孩,睫毛細密,眼裡清亮似水,可它睜得那樣大,好似看到極恐懼極不能置信的事情一樣。就是那種……半夜睡不著覺,打開窗戶,看到一隻白貓無聲無息地貼著屋脊走路,又或者是正午慘白的陽光下,一隻黑貓突然回頭,沖你詭譎一笑,開口說話。它說的是:我等你好久了。

  就是那種驚懼。

  一九八九年,某個偏遠小鎮發生一宗命案,死者是個年輕女子,衣衫襤褸地仰面躺倒在還未收割的麥田裡,暗紅的血灑得觸目驚心。兇犯逃之夭夭,目擊者是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此後她神經錯亂,終日只會說:貓,貓啊。

  沒有人知道這和案件有何關聯。

  韓九月小時候喜歡貓,七歲那年,她和媽媽相依為命地生活著,養了一隻黑白相間的貓。有一次,那只貓兩天沒回來了,九月出門去找,四處喚著貓的名字,咪咪。找了好久,終於看到它了,搖搖晃晃地站在馬路那端,不肯過來。於是,九月想走過去,抱回它。

  就在她穿行馬路時,遭遇了一場車禍。

  當年還很罕見的摩托車,飛馳而過。幼小的她,一地的血。

  車,是從她的耳後碾過去的,一直到腿。

  所幸,一切還來得及。倘若那耳後的傷,再深一釐米,那麼,就沒有以後了……

  僅僅頭部,就縫了十四針。

  醒來時,到處是潔白一片。韓九月說,我要媽媽。

  和藹的女醫生沉默了好半天才告訴她,為了救她,媽媽不在了。她們說,在那致命的瞬間,是她那披頭散髮、神情呆滯的媽媽,沖了過去,摟住她,向一邊滾去。

  韓九月怔了很久,哭了出來。又昏迷了。

  再醒過來,身邊多了個人。他是個英挺的男人,衣著陳舊但是乾淨,望向她的眼神裡有巨大的悲哀。他說,九月,我的女兒,我的女兒。

  他是爸爸,那個拋棄了媽媽的男人,那個令媽媽悲痛欲絕的男人。

  他說,九月,你媽媽走了,以後,你就跟我們住吧。他手裡有一張小小的紙條。聽護士說,是媽媽在彌留之際,掙扎著寫下的,她生命裡惟一的男人的單位和姓名。

  他說,鈴蘭真傻,為什麼你不肯找我呢。你只想著給我驚喜,沒告訴我你懷了孩子。你後來為什麼不找我呢。

  韓九月的媽媽未婚先孕,生下孩子。而她愛的男人,對她始亂終棄,留她獨自忍受被逐出家門的孤苦命運,受盡鄙夷、奚落、冷眼、貧窮等種種遭遇。

  長大後,回憶起童年,韓九月會想到那只貓。她總疑心那柔弱無骨的動物是撒旦的使者。

  她終於畫完了,順手抓來一支眉筆,在麥田上重重地寫下四個字:死于青春。她把這幾個字寫得極富侵略性,字很大。她的字一向適合寫大而簡單的句子。

  這幅畫如此陰鬱迷狂,震驚了她的室友。她們都在暗想,她和何漫山之間,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寢室每天都是要開三八大會的,磕瓜子,喝可樂,說人是非。這個夜裡,她們破天荒地討論起理想這個話題了。

  陳苔蘚說:「我沒有理想,就這麼漂著吧。」

  林蓼藍說:「我想帶著我愛的人回家鄉,終老一生。」

  劉蓮說:「我想天天看到江淮。」

  韓九月開口了,聲音低低:「我想和何漫山一輩子,以婚姻的方式。」黑暗裡,她強調著,「以婚姻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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