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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宜鑫記的茶房見了他,自然如得了鳳凰一般。笑容可掬地擁著他進去,一路忙不迭地碎碎念:「三公子可有陣子沒光顧小號了,今天有極新鮮的鱖魚。」一面又叫櫃上,「去窖裡取那壇二十年的女兒紅來。」

  說是二十年陳釀,也不過是店家誇口。但那女兒紅後勁極佳,他與雷少功二人對酌,雷少功猶可自持,慕容清嶧已有七八分的酒意。正上甜湯時,卻有人推門進來,笑吟吟地道:「三公子,今天這樣的日子,我這個不速之客可要過來敬杯酒。」

  雷少功抬眼望去,只見她穿一身秋香色的旗袍,娉娉婷婷,正是許長宣。她與錦瑞關係極好,錦瑞將她視做小妹妹,故而與慕容清嶧也是極熟悉。慕容清嶧醉得厲害,只是笑,「你不是在國外念書嗎?是幾時回來的?」許長宣道:「回來可有一陣子啦。我記得今天可是好日子,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吃飯?少奶奶呢?」

  雷少功見她哪壺不開提哪壺,連忙問:「許小姐是回來度假,還是長住?」許長宣說:「長住,以後可不走了。」見慕容清嶧正瞧著自己,便緩緩低下頭去。

  慕容夫人從楓港避暑回來,錦瑞、維儀都來見她。孩子們都在院子裡玩耍,母女三人便在小客廳裡說話。維儀問:「三嫂今天過來嗎?」慕容夫人說道:「她身子不方便,我叫她不用過來了。」錦瑞說:「我瞧老三這回混帳,素素這樣子,他倒還在胡鬧。」維儀道:「也是奇怪,認識長宣那些年了,三哥怎麼這會子瞧上她了?」

  錦瑞道:「我看長宣糊塗。」慕容夫人卻說:「長宣才不糊塗呢,是老三糊塗。」又說,「錦瑞,你可別小瞧了長宣。」

  錦瑞心中不悅,隔了幾日,便約許長宣出來喝茶。見她穿一身雪青色雲紋暗花旗袍,不由道:「怎麼穿得這樣素?」長宣微笑,「近來覺得淡雅一些好看。」錦瑞便說:「長宣,我們家老三你是知道的,他頂會傷人心了,你可別上他的當。」長宣笑道:「大姐說哪裡去了,近來是和三公子常常一起,不過是吃飯喝茶罷了。」錦瑞見她這樣說,心裡倒明白了幾分,不由頗有幾分不悅,只說:「那你好自為之吧。」

  過了舊曆年,慕容夫人惦著素素產期將近,怕她獨自在外疏於照料,於是叫她搬回雙橋,就近照拂。慕容清嶧回家自然是蜻蜓點水,應個卯就走了。

  天氣一天一天暖和起來,素素在庭院裡散步。剛剛走過花障,忽聽到熟悉的聲音,正是維儀,那聲調卻有幾分氣惱,「三哥就是糊塗,眼見著三嫂要生了,連家也不回。」那一個卻是錦瑞,「可不是,許長宣倒拿得住他。」素素不欲窺聽,轉身便走,誰想急切之下扭到腰,腹中卻是一陣抽痛,忍不住「哎喲」了一聲。錦瑞與維儀連忙走出花障來看,見她痛得滿頭大汗,維儀先慌了手腳:「三嫂。」錦瑞說:「這樣子像是發作了,快,快去叫人。」一面說,一面上來攙她。

  素素痛得人昏昏沉沉,慕容夫人雖然鎮定,卻也在客廳裡坐立不安。坐了片刻,又站了起來,隔了一會子,又問:「老三還沒回來?」維儀說:「這會子定然已經快到了。」錦瑞倒還尋常,只是道:「母親你也太偏心了,當年我生小蕊,也沒見您這樣子。」慕容夫人道:「這孩子……唉……」正說話間一抬頭,見慕容清嶧回來了,只見他臉色蒼白,於是安慰說:「瞧那樣子還早,你別擔心。」話雖這樣說,慕容清嶧只是坐立不安,困獸樣地在那裡踱來踱去,不時向樓上張望。

  入夜後下起雨來,過了午夜,雨勢越發大起來。只聽得窗外樹木枝葉簌簌作響,那風從窗隙間吹來,窗簾沉沉的,微有起伏。慕容夫人只覺得身上寒浸浸的,回頭輕聲叫用人,「叫他們將壁爐生起來,手腳放輕些,別吵到素素。」又對錦瑞、維儀道:「你們兩個先睡去吧,這會子也落了心了。」維儀低聲笑道:「這時候叫人怎麼睡得著?總得等她們將孩子洗好了,抱出來咱們瞧瞧才睡得著。」
  壁爐裡的火生起來,紅紅的火光映著一室皆溫。慕容夫人見素素是精疲力竭了,睡得極沉,幾縷髮絲粘在臉上,額上還有細密的汗珠,雪白的臉孔上只見濃密黑睫如扇輕合。一抬頭見慕容清嶧目不轉睛瞧著素素,不由又輕輕歎了口氣。

  護士小姐抱了孩子出來,維儀首先接過去。輕輕「呀」了一聲,說:「三哥你瞧,這孩子五官真是精緻,長大後定然是個大美人。」慕容夫人微笑道:「她爺爺已經打電話回來問過兩次了。」錦瑞「哧」地一笑,說:「父親終於做了爺爺,只怕高興得會提前趕回來呢。」又說:「老三,你是不是高興傻了,連話也不說一句?」維儀卻道:「我知道三哥,他為生了女兒在賭氣呢。」慕容夫人道:「女兒有什麼不好?明年再生個男孩子就是了。」又說,「咱們別在這裡了,看吵醒了素素。孩子你們也看到了,快回房去睡吧。」

  她們走出去了,慕容夫人又囑咐了護士幾句,這才回房去。孩子讓護士抱去了,屋子裡安靜下來,素素昏昏沉沉,只覺得有人輕輕握住自己的手。那手是極暖的,叫人貪戀。她以為是慕容夫人,矇矓裡含糊地叫了一聲:「媽。」又昏昏睡去了。

  慕容清嶧久久凝望著她,她的手還輕輕擱在他的掌中,柔軟微涼,只有此時,只有此刻,他才能肆無忌憚地看著她,她才不會避開他。她受了這樣的苦,不曾對他吐露過一句,不曾向他傾訴過一句,甚至,對著慕容夫人,也強如對他。

  手伸得久了,漸漸發麻酸軟,他卻盼著天永遠不要亮,這樣的時刻,可以再長久一點,再長久一點。

  慕容灃公事冗雜,第三天才回到雙橋。慕容清嶧去書房裡見他,只見侍從在一旁研墨,慕容灃正擱下筆,見他進來,說:「你來得正好。」慕容清嶧見宣紙上,寫得四個字,輕輕念出聲來:「慕容靜言。」知道出自《詩經》中的「靜言思之」。慕容夫人在一旁道:「好固然好,就是太文氣了。這兩天大家都叫她囡囡,這個乳名看樣子是要長久叫下去了。」

  慕容家族親朋眾多,慕容灃素來不喜大事鋪張,但此番高興之下破例,慕容夫人將彌月宴持辦得十分熱鬧風光。囡囡自然是由素素抱出來,讓親友們好生瞧上了一回。大家嘖嘖讚歎,汪綺琳也在一旁笑吟吟地道:「真真一個小美人胚子。」又說,「只是長得不像三公子,倒全是遺傳她母親的美。」維儀道:「誰說不像了,你瞧這鼻樑高高的,多像三哥。」汪綺琳笑道:「瞧我這笨嘴拙舌的,我可不是那意思。」只見素素抬起眼來,兩丸眸子黑白分明,目光清冽,不知為何倒叫她無端端一怔,旋即笑道:「三少奶奶可別往心裡去,你知道我是最不會說話的,一張嘴就說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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