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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慕容清嶧酒量極好,這晚酒卻喝得沉了,待得宴散,心裡突突直跳。霍宗其安排車子送客,向他促狹地眨一眨眼,說:「三公子,袁小姐我可交給你了。」袁承雨雙眼一撩,說道:「霍公子,你今天竟是不肯饒我們了?」霍宗其「咦」了一聲,笑道:「你們?我哪裡敢不饒你們?」慕容清嶧雖然醉了,但也知道叫他捉住了痛腳,又會沒完沒了地取笑。惟有索性大方,他反倒會善罷甘休。於是對袁承雨說:「你別理他,咱們先走。」果然霍宗其見他這樣說,倒真以為他們弄假成真,笑著目送他們上車。
  慕容清嶧叫司機先送了袁承雨回去,正要回家去,雷少功辦事極細心,此刻提醒他:「今天先生在家,現在這樣晚了。」他酒意上湧,想了一想才明白,「父親瞧見我三更半夜醉成這樣子,艦隊的事又捱著沒去辦,必然要生氣——咱們去端山,等明天父親動身後再回去。」

  十五

  素素因為不喜吹電扇,所以躺著拿柄扇子,有一扇沒一扇地搖著。空氣裡悶得像是開了蓋的膠,起初似是水,後來漸漸凝固,叫人呼吸著都有一絲吃力。她睡得濛濛矓矓的,突然一驚就醒了。只見窗外亮光一閃,一道霹靂劃破夜空,一陣風吹來,只聽得樓下不知哪扇窗子沒有關好,啪啪作響。那風裡倒有幾分涼意,看來是要下雨了。

  遠處滾過沉悶的雷聲,緊接著,又一弧閃電亮過,照著偌大房間裡。那些垂簾重幔,也讓風吹起來,飄飄若飛。接著刷刷的雨聲響起來,又密又急。她聽那雨下得極大,那雨聲直如在耳畔一樣,迷糊著又睡著了。

  慕容清嶧早晨卻回來了,天色甚早,素素還沒有起來,見他行色匆忙,問:「又要出去?」

  他「嗯」了一聲,說:「去萬山,所以回來換衣服。」一面說一面解著扣子,解到一半倒像是想起什麼來,手停了一停,望了素素一眼,但仍舊脫了衣服去洗澡。素素也連忙起來了,看他換下的衣服胡亂扔在貴妃榻上,於是一件一件拿起來,預備交給人洗去。最後那件白襯衣一翻過來,那衣領之上膩著一抹紅痕,正是今年巴黎最時新的「杏紅」。她傻子一樣站在那裡,緊緊攥著衣服,直攥出一手心的汗來。心裡空蕩蕩的,像是失了力氣,清晨本來是極涼爽的,可是額頭上涔涔地出了汗。窗外樹間,那鳥兒脆聲宛轉,一聲迭一聲在那裡叫著,直叫得她耳中嗡嗡起了耳鳴。

  他已經出來了,因洗過頭髮吹成半幹,那濕發軟軟的,越發顯得黑。他說:「我不在家吃早餐了,大約明天才能回來。」目光凝視著她的眼,倒仿佛要將她看穿一樣。她心裡只是茫然地難過,眼裡淡薄的水汽極力隱忍,卻怕他瞧出來,只是低下頭去,聲音微不可聞,「是。」

  他聽她口氣如常平淡,那樣子倒似不高興,「你怎麼了?簡直和他們一樣的聲氣,你又不是侍從官,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外人面前說話,別像這樣彆彆扭扭的。」她只得輕輕應了一聲。他說:「看你這樣子,回頭見了客人,大約又說不出話來。」她聽他語意不悅,於是不再做聲,只勉強笑一笑,說:「母親不在家,客人也少了。」他瞧了她一眼,說:「我走了,你別送下去了。」

  她本來心裡難過,只是極力地忍耐。眼睜睜看著他往外走去,終於忍不住,那眼淚又冰又涼,落在唇邊,苦澀如黃連一樣。不想他走到門口卻回過頭來,她慌亂低下頭去,到底是叫他看見了。他卻笑起來,走回來問:「怎麼了?」她不答話,忙舉手去拭那淚痕。他牽了她的手,輕聲說:「傻子!昨天的事,是他們開玩笑,硬要將口紅抹到我衣領上,你信不信我?」

  她抬起眼瞧他,他的眼裡雖帶著笑意,可是清澈安詳,仿佛是秋天裡的海,那樣深邃靜謐,令她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溺,她安然地輕輕舒了口氣。她——自然應當信他,也自然是信他的。

  因著夜裡下了一場大雨,樹木的枝葉綠意油然,蒼翠欲滴,空氣也清爽起來。素素在洋行裡新訂了一件禮服,維儀和她一塊去試衣服。那洋行裡做事是十分頂真的,三四位店員拿了別針,將不合適的地方細細別好,又一再地做記號預備修改。維儀笑道:「三嫂等閒不肯穿洋裝的禮服,其實偶然瞧見你穿這個,也是極好看的。」素素說道:「家裡有舞會,所以才訂了這個,還是日常衣服穿著方便。」維儀是小女孩子脾氣,見著新衣自然歡喜,經理又拿出許多圖冊來給她看,素素又向來不喜店員侍候,所以便獨個進去換衣服。

  那換衣間的牆壁是極薄的夾板,上面貼著藕色雲紋的牆紙,望去像是太陽落下後一點淡薄的雯霞,顏色十分好看。板壁薄了,只聽隔壁也是窸窸窣窣的聲音,大約有人在隔壁換衣服。只聽見輕膩的笑聲,「這件衣服價錢可不馬虎,你老實講,是誰替你付帳?」另一個女聲答道:「什麼誰來付帳,我買衣服當然是自己付帳。」

  素素本不欲竊聽人家談話,但那禮服自是不容易脫下來,好容易換了旗袍,伸手去扣著腋下的扣子,卻聽先前那輕柔的女聲嗔道:「你騙旁人也倒罷了,什麼事情能瞞得過我去?你跟我從實招吧。我可聽說昨天晚上,你是跟三公子一塊走的——你又一夜沒回去,今天這衣服,大約是他付款吧。」

  素素手裡一滑,那扣子從指尖溜掉了,心裡恍惚得厲害,手心裡有了汗,那旗袍的盤花扣都是極小的一粒,怎麼也捉不住。隔壁的聲音仍舊隱隱綽綽,只聽嚶叮有聲,「你這鬼頭,誰那樣長的舌頭,昨晚的事這麼快你就聽說了?」那笑聲又輕又甜,素素心裡卻是一陣陣發著冷,嘴裡苦澀得像噙著黃連。那邊笑語聲低下去,變成嘈嘈切切細微的耳語,再也聽不見了。她只覺得步子有些發虛,走出來見了維儀,維儀「咦」了一聲,問:「三嫂,你這是怎麼啦?一會兒工夫,臉色這樣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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