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如果這一秒,我沒遇見你 >
二十二


  慕容夫人輕斥:「你這孩子怎麼沒上沒下地胡說?」

  慕容清嶧說:「反正我不喜歡。」

  一句話倒說得慕容夫人皺起眉來,隔了好一陣子才問:「你是不是心裡有了別人?」半晌沒有聽到他答話,只聽到均勻的呼吸,原來已經睡著了。慕容夫人輕輕一笑,替他蓋上被子,這才走出去。

  因為是年底淡季,團裡停了演出,不過每禮拜四次的訓練還是照常。練習廳裡沒有暖氣,不過一跳起來,人人都是一身汗,倒不覺得冷。牧蘭腳傷好後一直沒有訓練,這天下午換了舞衣舞鞋來練了三個鐘頭,也是一身的汗。時間已經差不多了,於是坐在角落裡拿毛巾拭著汗,一面看素素練習。

  素素卻似有些心不在焉,動作有點生硬,過了片刻,到底也不練了,走過來喝水擦汗,一張芙蓉秀臉上連汗珠都是晶瑩剔透的。牧蘭見眾人都在遠處,於是低聲問:「你是怎麼了?」

  素素搖一搖頭沒有說話,牧蘭卻知道緣故,有意問:「是不是和三公子鬧彆扭了?」

  素素輕聲說:「我哪裡能和他鬧彆扭。」牧蘭聽在耳裡,猜到七八分。說:「我聽長寧說,三公子脾氣不好,他那樣的身份,自然難免。」素素不做聲,牧蘭道:「這幾日總不見他,他大約是忙吧。」

  素素終於說:「我不知道。」牧蘭聽這口氣,大約兩人真的在鬧彆扭。於是輕輕歎了口氣,說:「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停了一停,才說:「還是要勸你,不必在這上頭太認真。我聽說他有一位關係極好的女朋友,是康將軍的六小姐,只怕年下兩個人就要訂婚了。」

  素素聽了,倒也不做聲。牧蘭說:「我看三公子對你倒還是真心,只不過慕容是什麼樣的人家?這幾年我將冷暖都看得透了,許家不過近十年才得勢,上上下下眼睛都長得比天還高。長寧這樣對我,到現在也不能提結婚的話,何況三公子。」

  素素仍是不做聲。牧蘭又歎了一聲,輕輕拍拍她的背,問她:「今天是你生日,我真不該說這樣的話。回頭我請你吃飯吧?」

  素素這才搖頭,說:「舅媽叫我去吃飯。」牧蘭說:「你答應她?還是不要去了,不然回來又慪氣。」素素說:「不管怎麼樣,到底還是她養了我一場。不過就是要錢,我將這兩個月薪水給她就是了。」

  牧蘭說:「我不管你了,反正你也不肯聽。」

  素素換了件衣服去舅舅家裡,路很遠,三輪車走得又慢,到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就在雜貨鋪門前下了車,櫃上是表姐銀香在看店鋪,見了她回頭向屋裡叫:「媽,素素來了。」舅媽還是老樣子,一件碎花藍布棉衣穿在身上,越發顯得胖。看到了她倒是笑顏逐開,「素素快進來坐,去年你過二十歲,沒有替你做生日,今年給你補上。」又說,「銀香給你妹妹倒茶,陪你妹妹說說話,我還有兩個菜炒好就吃飯了。」

  銀香給她倒了杯茶,搭訕著問:「你這身衣裳是新做的吧?這料子顏色真好,是在洋行裡買的吧?」又說,「我上次和隔壁阿玉在洋行裡看過,要八十塊錢一尺呢。」素素說:「這個是去年牧蘭送我的,我也不知道這麼貴。」銀香就問:「方小姐出手這麼大方,是給有錢人做姨太太的吧。」素素聽她這樣說,心裡不由生氣,便不答話。銀香又說:「長得漂亮到底有好處,叫有錢人看上,做姨太太雖然難聽,可是能弄到錢才是真的。」

  素素生了氣,恰好舅母出來,「吃飯了。」牽了她的手,殷勤地讓她進屋內,「瞧你這孩子,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有空多過來,舅媽給你補一補。」又說,「金香,叫弟妹們來吃飯。」金香在裡面屋裡答應了一聲,兩個半大孩子一陣風似的跑出來,吵吵嚷嚷地圍到桌邊。金香這才走出來,見到素素,仍是正眼瞧也不瞧。舅媽說:「怎麼都不叫人?」兩個孩子都叫:「表姐。」伸手去拿筷子。那棉襖還是姐姐們的舊棉衣改的,袖口的布面磨破了,露出裡面的棉花來。素素心裡一酸,想起自己這樣大的時候,也是穿舊衣服,最大的金香穿,金香穿小了銀香穿,然後才輪到她。幾年下來,棉衣裡的棉花早就結了板,練舞練出一身汗,這樣的天氣再叫風一吹,凍得叫人一直寒到心裡去。
  最小的一個孩子叫東文,一面扒著飯一面說:「媽,學校要交考試費呢。」舅媽說:「怎麼又要交錢?我哪裡還有錢。」又罵:「連這狗屁學校都欺侮咱們孤兒寡母!」素素放下筷子,取過手袋來,將裡面的一疊錢取出來遞給舅母,說:「要過年了,舅媽拿去給孩子們做件新衣服。」舅母直笑得眉毛都飛起來,說:「怎麼好又要你的錢。」卻伸手接了過去,又問:「聽說你近來跳得出名了,是不是加了薪水?」

  素素說:「團裡按演出加了一點錢。」舅媽替她夾著菜,又說:「出名了就好,做了明星,多認識些人,嫁個好人家。你今年可二十一了,那舞是不能跳一輩子的,女孩子還是要嫁人。」金香一直沒說話,這時開口,卻先是嗤地一笑,「媽,你瞎操什麼心。素素這樣的大美人,不知道多少有錢的公子哥等著呢。」停了一停,又說:「可得小心了,千萬不要叫人家翻出私生子的底細來!」話猶未落,舅母已經呵斥:「金香!再說我拿大耳摑子摑你!」見素素面色雪白,安慰她說:「好孩子,別聽金香胡說,她是有口無心。」

  這餐飯到底是難以下嚥。從舅舅家出來,夜已經深了。舅媽替她叫的三輪車,那份殷勤和以往又不同,再三叮囑:「有空過來吃飯。」

  三輪車走在寒夜裡,連路燈的光都是冷的。她心裡倒不難受,卻只是一陣陣地煩躁。手指冰冷冰冷的,捏著手袋上綴著的珠子,一顆一顆的水鑽,刮在指尖微微生疼。

  等到了家門口,看到雷少功,倒是一怔。他還是那樣客氣,說:「任小姐,三公子叫我來接你。」

  她想,上次兩個人應該算是吵了架,雖然她沒做聲,可是他發了那樣大的脾氣。她原以為他是不會再見她了。她想了一想,還是上了車。

  端山的暖氣很暖,屋子裡玻璃窗上都凝了汽水,霧濛濛的叫人看不到外頭。他負手在客廳裡踱著步子,見了她,皺眉問:「你去哪裡了?舞團說你四點鐘就回家了。」她遲疑說:「我去朋友家了。」他問:「什麼朋友?我給長寧打過電話,牧蘭在他那裡。」

  她垂首不語,他問:「為什麼不說話?」她心裡空蕩蕩的,下意識扭過臉去。他說:「上回我叫你辭了舞團的事,你為什麼不肯?」上次正是為著這件事,他發過脾氣拂袖而去,今天重來,卻依然這樣問她。她隔了半晌,才說道:「我要工作。」他逼問:「你現在應有盡有,還要工作做什麼?」

  應有盡有,她恍惚地想著,什麼叫應有盡有?她早已經是一無所有,連殘存的最後一絲自尊,也叫他踐踏殆盡。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