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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十

  黃昏時分起了風,烏池的冬季並不寒冷,但朔風吹來,到底有幾分刺骨。眾人乍然從有暖氣的屋子裡出來,迎面叫這風一吹,不禁都覺得一凜。只聽走廊上一陣急促的皮鞋聲「嗒嗒」響過來,慕容清嶧不由面露微笑,果然的,只見來人笑臉盈盈,走得急了,粉白的臉上一層紅撲撲的顏色。他卻故意放慢下來說:「維儀,怎麼沒有女孩子的樣子,回頭叫母親看到。」維儀將臉一揚,笑著說:「三哥,你少在這裡五十步笑百步。你們的會議開完了?」

  慕容清嶧說:「不算會議,不過是父親想起幾件事情,叫我們來問一問。」維儀說:「聽說你最近又高升啦,今天請我吃飯吧。」旁邊都是極熟悉的人,就有人叫了一聲:「四小姐,別輕饒了三公子,狠狠敲他一頓。」她常年在國外念書,且是家裡最小的孩子,所以全家人都很偏愛她。慕容清嶧最疼這個妹妹,聽她這樣說,只是笑,「誰不知道你那點小心眼兒,有什麼事就直說。」維儀扮個鬼臉,說道:「三哥,你越來越厲害了,簡直是什麼之中,什麼之外。」他們兄妹說話,旁邊的人都有事紛紛走開。維儀這才說:「今天是敏賢的生日呢。」慕容清嶧笑道:「我今天真的有事,剛才父親吩咐下來的。你們自己去吃飯,回頭記我賬上好了。」維儀扯了他的衣袖,說:「這算什麼?」一雙大眼睛骨碌碌亂轉,「莫非外頭的傳聞是真的?」

  慕容清嶧說:「你別聽人家胡說。外頭什麼傳聞?」

  維儀說:「說你迷上一個舞女,美得不得了呢。」

  慕容清嶧說:「胡扯。人家胡說八道你也當真,看回頭傳到父親耳中去,我就惟你是問。」

  維儀伸一根手指指住他,「這就叫此地無銀。你今天到底肯不肯去?不去的話,我就告訴母親你的事。」

  慕容清嶧說:「你少在這裡添亂,為什麼非得替敏賢說話?」

  維儀「咦」了一聲,說:「上次吃飯,我看你們兩個怪怪的啊,定然是吵了嘴了,所以我才好心幫你。」

  慕容清嶧說:「那可真謝謝你了,我和敏賢的事你不要管。」

  維儀說:「聽這口氣就知道是你不好,母親說得沒錯,你總要吃過一次虧,才知道女人的厲害。」

  慕容清嶧說:「看看你,這是未婚小姐應該說的話麼?」

  維儀嘴角一彎,倒是笑了,「你這樣子,頂像父親。你們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慕容清嶧說:「越說越不像話了。」回身就欲走,維儀問:「你真的不去?」

  他只答:「我有公事。」

  他確實有公事,到了晚間,還有一餐半公半私的應酬飯,一席七八個人都能喝。酒是花雕,後勁綿長,酒意早上了臉,面紅耳赤只覺得熱,回去時開了車窗吹著風,到底也沒覺得好些。到了家一下車,見熟悉的車子停在那裡,轉臉看到雷少功,將眉一揚。雷少功自然明白,向侍從們使個眼色,大家都靜靜地走開。慕容清嶧一個人從回廊上的後門進去,輕手輕腳地從小客廳門口過去,偏偏慕容夫人看到了,叫了一聲:「老三。」他只得走進去,笑著說:「媽,今天真是熱鬧。」
  確實是熱鬧,一堂的女客。見他進來,頓時鴉雀無聲。人群裡獨見到一雙眼睛,似嗔似怨向他望來。他見過了慕容夫人,便有意轉過臉去和錦瑞說話:「大姐,你這新旗袍真漂亮。」錦瑞將嘴一努,說:「今天的事,插科打諢也別想混過去,怎麼樣給我們的壽星陪罪呢?」

  慕容清嶧酒意上湧,只是渴睡。可是眼前的事,只得捺下性子,說:「是我不對,改日請康小姐吃飯陪罪。」這「康小姐」三個字一出口,康敏賢臉色頓時變了。錦瑞見勢不對,連忙說:「老三真是醉糊塗了,快上樓去休息一下,我叫廚房送醒酒湯上來。」慕容清嶧正巴不得,見到臺階自然順勢下,「母親、大姐,那我先走了。」

  康敏賢見他旁若無人揚長而去,忍了又忍,那眼淚差一點就奪眶而出。幸好她是極識大體的人,立刻若無其事地與錦瑞講起別的話來。一直到所有的女客走後,又陪慕容夫人坐了片刻才告辭而去。她一走,錦瑞倒歎了一聲。維儀最心直口快,兼之年幼無遮攔,說:「三哥這樣子絕情,真叫人寒心。」一句話倒說得慕容夫人笑起來,「你在這裡抱什麼不平?」停了一下又說,「敏賢這孩子很識大體,可惜老三一直對她淡淡的。」錦瑞說道:「老三的毛病,都是叫您給慣出來的。」

  慕容夫人道:「現在都是小事,只要他大事不糊塗就成了。」說到這裡,聲音突然一低,「我在這上頭不敢勉強他,就是怕像清渝一樣。」提到長子,眼圈立刻紅了。維儀心裡難過,錦瑞說道:「母親,無端端的,怎麼又提起來。」慕容夫人眼裡閃著淚光,輕輕歎喟了一聲:「你父親雖然嘴上沒有說,到底是後悔。清渝要不是……怎麼會出事。」說到最後一句,語音略帶嗚咽。錦瑞的眼圈也紅了,但極力勸慰:「母親,那是意外,您不要再自責了。」慕容夫人道:「我是一想起來就難受。昨天你父親去良關,回來後一個人關在書房裡好久——他只怕比我更難受。我還可以躲開了不看不想,他每年還得去看飛行演習。」

  錦瑞強笑道:「維儀,都是你不好,惹得母親傷心。」維儀牽了母親的手,說:「媽,別傷心了,說起來都是三哥不好,明天罰他替您將所有的花澆一遍水。」錦瑞道:「這個罰得好,只怕他澆到天黑也澆不完。」維儀說:「那才好啊,誰叫他成日不在家,忙得連人影也不見。抽一天時間陪母親也是應當的。」錦瑞說:「就指望他陪母親?算了吧,回頭一接電話,又溜得沒影了。」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說著,只是一味打岔。慕容夫人道:「我上去看看老三,我瞧他今天真是像喝醉了。」走到樓上兒子的臥室裡去,慕容清嶧正巧洗了澡出來。慕容夫人說:「怎麼頭髮也不吹幹就睡?看回頭著涼頭痛。」慕容清嶧說:「我又不是小孩子。」又說,「母親,我和敏賢真的沒緣份,你跟大姐說,以後別再像今天這樣刻意拉攏我們。」慕容夫人道:「我看你們原來一直關係不錯,而且自從你回國後,你們也老在一塊兒玩,怎麼現在又這樣說?你父親挺喜歡那孩子,說她很得體。」慕容清嶧打個哈欠,說:「父親喜歡——母親,你要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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