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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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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素捋起紛亂的長髮,不知為何就怔了一怔。牧蘭又說:「並沒有別人,就是他和長宣,請我們兩個吃揚州菜。」 素素說:「我這樣子,實在不能去了,牧蘭,真對不起。」牧蘭笑道:「快快起來梳個頭洗個臉,我保證你就有精神了。」又說,「你就是悶出來的病,出去吃飯走動走動,說不定就好了。」素素強自一笑,說:「我實在是不想去。」牧蘭拖著她的手,「再不舒服也得吃飯啊。我記得你最愛吃揚州菜的,這回是在二十四橋,正宗的淮菜館子。」不由分說,將她推到洗臉架子前,「快洗把臉換件衣服。」 七 素素無奈,只得草草梳洗過了跟她出去。那二十四橋是眼下正時髦的館子,她們在門口下車,侍者恭恭敬敬引她倆入三樓的包廂裡去。那包廂裡許氏兄妹早就到了,四人在桌旁坐定,自有人沏上茶來。先上點心,卻是運司糕、洪府粽子、酥兒燒餅、甑兒糕四樣。素素只見杯中茶色碧綠,聞著倒是有一股可喜的清香。旁邊侍者輕聲在許長寧耳邊問了一句什麼,只聽許長寧道:「再等一等,主人還沒到呢。」素素聽到他這樣說,心裡倒有一種說不出的煩亂。他的話音未落,只聽那包廂的門已經打開,隔著屏風只聽到腳步聲,她心裡怦怦直跳,果不然,許長寧笑著站起來,「三公子,你這做東的人,怎麼反倒來得最遲?」 只聽他笑道:「臨時有事耽擱了,讓你們都等著,真是抱歉。」素素這才抬起頭來,只見他一身的戎裝,隨手將帽子取下來,交給身後的侍從,那目光卻向她望來,她連忙低下頭去喝茶,不防那茶已經溫吞了,喝在嘴裡略略有點澀。只聽許長寧說:「連衣裳都沒換就趕過來了,也算你真有幾分誠意。」 他笑道:「不止幾分,是十足誠意。」 一樣樣上菜,那菜色果然精緻,侍者服務亦是極殷勤的。素素沒有心思,不過淺嘗輒止。中式的宴席是極費時間的,等最後一道湯上來,差不多已經兩個鐘頭。許長寧說:「回頭咱們打牌去吧。」牧蘭道:「我和素素可是要回去了,明天還有課。」許長寧說:「也好,我送你回去。」停了一下,又道:「我的車子,咱們三個人就坐滿了,三公子,麻煩你送任小姐吧。」 素素忙道:「不用了,我搭三輪車回去,也是很方便的。」牧蘭也道:「我和素素一塊兒搭車回去好了。」許長寧卻說:「已經這樣晚了,路又遠,你們兩個女孩子,總歸叫人不放心。不過是麻煩三公子一趟罷了。」站起來牽了牧蘭的手,回頭招呼許長宣,「我們走吧。」許長宣卻向素素微微一笑,三人翩然而去。 包廂裡頓時只剩了他們二人,她默默地站起來,手心裡發了汗,只覺得膩膩的,那手袋也似有了千斤重。低著頭跟著他走出來,直到了車上,他才問:「聽說你不舒服,是不是病了?」她搖一搖頭。她今天是匆忙出來的,穿著一件白底丁香色碎花的短旗袍,倒襯出尖尖的一張瓜子臉,格外楚楚可憐。她見他目不轉睛看著自己,越發覺得窘迫,只得緩緩低下頭去。只聽他輕輕笑了一聲,說:「你真是孩子脾氣,還為我的唐突生氣呢?」停了一停,又說:「好了,就算是我的不是吧。」她聽他這樣說,只是低著頭。路並不好走,車子微微顛簸,他卻伸手過來,說:「送你的。」 是只小小錦盒,她不肯接,他打開來讓她看。原來是一對手鐲,綠盈盈如兩泓碧水。她雖不識得所謂「玻璃翠」,但看那樣子寶氣流光,於是搖了搖頭,「這樣貴重的東西,恕我不能收。」他倒也不勉強,只問她:「那麼這個禮拜,再去騎馬?」 她只是搖頭。車子裡安靜下來,過了片刻,已經到了巷口了,她倒似輕輕籲了口氣,下車後仍是很客氣地道了謝。慕容清嶧見她進了院門,方才叫司機:「開車吧。」 雷少功只見他將錦盒上的緞帶系上,又解開,過了片刻,又重新系上,如是再三,心裡詫異,於是問:「三公子,回雙橋?」 慕容清嶧道:「回雙橋去,母親面前總要應個卯才好。」 官邸裡倒是極熱鬧,慕容夫人請了幾位女客來吃飯,宴席剛散,一眾女客都聚在西廊外側的客廳裡喝茶,聽昆曲的一位名家清唱《乞巧》。慕容清嶧見都是女客,於是在門外略停了一停。錦瑞一抬頭看見了他,叫:「老三,怎麼不進來?」他便走進去,叫了一聲:「母親。」慕容夫人卻笑著說:「今天回來得倒早,怎麼連衣服都沒換?」 他答:「一回來就過來了。」只見慕容夫人目不轉睛望著臺上,乘機道:「我去換衣服。」於是走出來上樓去。等換了西服下來,見西客廳裡依舊是笑語喧嘩,便從走廊一直向左,走到宅子前頭去,吩咐要車。侍從室不防他剛剛回來就要出去,雷少功問:「是去端山嗎?」他沉著臉說:「囉嗦!」 雷少功知道他的脾氣,於是不再多問,叫人又開了車出來。等上了車,才聽他吩咐:「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將任小姐帶到端山來見我。」雷少功聽了這一句,口裡應著「是」,心裡卻很為難。不過素知這位三公子的脾氣,沒有轉圜的餘地。 他是最得用的侍從,跟在身邊久了,到底是半友的身份。慕容清嶧見他的樣子,終究是繃不住臉,笑著說:「沒出息,上次叫你去約葉芳菲,也沒見你為難成這樣子。」雷少功聽他這樣說,知道事情已經算撂下了,於是也笑容可掬地答:「葉小姐雖然是大明星,可是聽說三公子請她吃飯,答應得不知有多痛快。可是這任小姐……」 一面說,一面留神慕容清嶧的臉色,果然他心裡像是有事,只是怔忡不寧的樣子。過了片刻,倒歎了口氣。雷少功聽他聲氣不悅,不敢做聲。見他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離去,於是退出來回侍從室的值班室裡去。 晚上公事清閒,值班室裡的兩個同事正泡了一壺鐵觀音,坐在那裡聊天。見他進來,問他:「三公子要出去?」雷少功答:「原本是要出去的,又改了主意。」一位侍從就笑起來,「咱們三公子,也有踢到鐵板的時候。」侍從室的規定很嚴格,雖然都是同事,但也只說了這一句,就連忙一笑帶過,講旁的事情去了。雷少功坐下來喝茶,心裡也在思忖,那位任小姐,果然是有一點脾氣——只願三公子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明日遇見了旁人,自然就撂開了才好。 第二日是雷少功輪休,正好他的一位同學回國來,一幫朋友在鳳凰閣接風洗塵。年輕人經年不見,自然很是熱鬧,他回家去差不多已經是晚上七八點鐘。剛剛一到家,就接到侍從室的電話,便連忙趕回端山去。遠遠看見當班的侍從站在雨廊下,而屋裡已靜悄悄的,於是悄無聲息地走進去。只見地上一隻花瓶摔得粉碎,瓶裡原本插著的一捧紅衣金鉤,狼藉地落在地上,橫一枝豎一枝,襯著那藏青色的地毯,倒似錦上添花。他小心地繞開七零八落的折枝菊花,走到房間裡去,只見慕容清嶧半躺在紫檀榻上,手裡拿著一本英文雜誌,可是眼睛卻望在屏風上。他叫了一聲:「三公子。」他「唔」了一聲,問:「今天你不是休假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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