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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雷少功看這光景,倒猜到了幾分。知道他脾氣已經發完了,於是笑著道:「左右在家裡也是悶著,就過來了。」又說,「何苦拿東西出氣,我老早看上那只雍正黃釉纏枝蓮花瓶,一直沒敢向你開口,不曾想你今天就摔了。」他一臉惋惜的樣子。慕容清嶧知道他是故意說些不相干的事情,手裡翻著那雜誌,就說:「少在這裡拐彎抹角的,有什麼話就說。」
  雷少功應了一聲:「是。」想了一想,說:「三公子,要不這個禮拜打獵去,約霍宗其和康敏成一起。」慕容清嶧放下手中的雜誌,欠身起來,說:「叫你不用拐彎抹角,怎麼還是囉嗦?」雷少功這才道:「那任小姐雖然美,到底不過是個女人,三公子不用放在心上。」

  慕容清嶧問:「誰又多嘴告訴你了?」雷少功道:「三公子這樣發脾氣,他們自然不敢隱瞞。」慕容清嶧道:「少在這裡跟我打官腔。」到底心裡還是不痛快,停了一停,才說:「我原以為,她說有男朋友只是一句托詞。」

  雷少功看他臉上,竟有幾分失落的神色,心裡倒是一驚。只見他左眼下的劃傷,傷痕已只剩了淡淡的一線,卻想起那日荷花池畔的情形來,連忙亂以他語:「晚上約馮小姐跳舞吧,我去打電話?」慕容清嶧卻哼了一聲。雷少功怕弄出什麼事情來,慕容灃教子是極嚴厲的,傳到他耳中,難免是一場禍端。只說打電話,他走出來問侍從:「今天到底是為了什麼?」他兼著侍從室副主任的職位,下屬們自然不會隱瞞,一五一十地向他說明:「下午五點多鐘,三公子去凡明回來,車子在碼頭等輪渡,正巧看見任小姐和朋友在河邊。」他又問了幾句,心裡有了數,想著總歸是沒有到手,才這樣不甘心罷了。一抬頭看見慕容清嶧走出來,連忙迎上去,問:「三公子,去哪裡?」

  慕容清嶧將臉一揚,說:「哪兒也不去,我就在這裡,你去。」他聽了這一句話,心裡明白,可是知道不好勸,到底年輕,又不曾遇上過阻逆,才養成了這樣的性子。雷少功沉默了半晌才說:「萬一先生……」

  慕容清嶧卻道:「我們的事,父親怎麼能知道?除非你們去告密。」說出這樣的話來,可見是又動了氣,雷少功只得應了一聲「是」,要了車子出去。

  雷少功走了,宅子裡又靜下來。這裡只是他閒暇時過來小住的地方,所以並沒有什麼僕傭之輩,侍從們也因為他發過脾氣的緣故,都在遠處。他順著碎石小徑往後走,兩旁都是花障,那些藤蘿密實的暗褚色葉隙間開了一朵一朵白色的小花,仔細看去才知道是菊花夾在中間。他一直走到荷池前,一陣風過,吹得池中荷葉翻飛,像無數的綠羅紗裾。忽然想起那日,她穿一身碧色的衣裳,烏沉沉的長髮垂在胸前,眼睛似是兩泓秋水,直靜得令人出神——笑起來,亦是不露齒的輕笑,可是嘴角向上輕輕一揚,像是一彎新月,引得他想一親芳澤——臉上的劃痕,如今已經淡下去了,卻到底叫他平生第一次遇上反抗。心裡的焦躁不安,叫涼涼的秋風吹得越發喧囂。

  他又站了片刻,侍從已經尋來,「三公子,任小姐到了。」

  端山別墅的房子雖然小,但是佈置得十分精緻。房間裡倒是中式的陳設,紫檀家俬,一色的蘇繡香色褥墊,用銀色絲線繡出大朵大朵的芙蓉圖案,看去燦然生輝。近門處卻是一架十二扇的紫檀屏風,那屏風上透雕的是十二色花卉,木色紫得隱隱發赤,潤澤如玉。落地燈的燈光透過紗罩只是暈黃的一團,像舊時的密炬燭火照在那屏風上,鏤花的凹處是濃深的烏色,像是夜的黑。聽到腳步聲,素素的懼意越發深了,輕輕退了一步。慕容清嶧見她面孔雪白,髮鬢微松,顯是受了驚嚇。於是說:「不要怕,是我。」她卻驚恐地連連往後退,只退無可退,倉皇似落入陷阱的小鹿。烏黑亮圓的一雙眼睛寫滿驚恐慌亂,直直地瞪著他,「我要回家。」他輕笑了一聲,「這裡不比家裡好?」牽了她的手,引她走至書案前,將一隻盒子打開,燈下寶光閃爍,輝意流轉,照得人眉宇澄清。

  他低聲說:「這顆珠子,據說是宮裡出來的,祖母手裡傳下來,名叫『玥』。」拈起鏈子,向她頸中扣去,她只倉促道:「我不要,我要回家。」伸手去推卻,卻叫他抓住了手腕。他低低地叫了一聲:「素素。」她站不住腳,被他拉得向前失了重心,直撲到他懷裡。她掙扎起來,可是掙不脫。他低頭吻下來,她掙扎著揚起手,他卻是早有防備,將臉一偏就讓過去。她只想掙脫他的禁錮,但氣力上終究是不敵。他的吻密密地烙在她唇上,烙在臉上,烙上頸中。她絕望裡只是掙扎,指尖觸到書案上冰冷的瓷器,卻夠不著。她拼盡了全力到底掙開一隻手,用力太猛側撲向書案,書案上那只茶杯「咣」一聲叫她掃到了地上,直跌得粉身碎骨。

  恐懼直如鋪天蓋地,她只覺身子一輕,天旋地轉一樣被他抱起。惶然的熱淚沾在他的手上,她順手抓住一片碎瓷,他眼明手快地握住她的手腕,奪下那碎片遠遠扔開。她急促地喘息,眼淚刷刷地流下來,可是到底敵不過他的力氣。她嗚咽著,指甲掐入他的手臂,他全然不管不顧,一味強取豪奪。她極力反抗著,眼淚沾濕了枕上的流蘇,冰涼地貼在臉畔,怎麼也無法避開的冰涼,這冰涼卻比火還要炙人,仿佛能焚毀一切。窗外響起輕微的雨聲,打在梧桐葉上沙沙輕響,漸漸簌簌有聲。衣衫無聲委地,如風雨裡零落的殘紅。

  到六點鐘光景,雨勢轉密,只聽得四下裡一片嘩嘩的水聲。烏池的秋季是雨季,水氣充沛,但是下這樣的急雨也是罕見。雷少功突然一驚醒來,掀開毯子坐起來,凝神細聽,果然是電話鈴聲在響。過了片刻,聽到腳步聲從走廊裡過來,心裡知道出了事情,連忙披衣下床。值班的侍從已經到了房門前,「雙橋那邊的電話,說是先生找三公子。」

  他心裡一沉,急忙穿過走廊上二樓去,也顧忌不了許多,輕輕地敲了三下門。慕容清嶧本來睡覺是極沉的,但是這時卻醒來聽到了,問:「什麼事?」

  「雙橋那邊說是先生找。」

  聽了他這樣說,慕容清嶧也知道是出了事情了。不過片刻就下樓來,雷少功早已叫人將車子備好,上了車才說:「並沒有說是什麼事,不過——」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天色還這樣早,必是突發的狀況,大約不是好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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