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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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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府裡的晚宴只算是便宴,但豪門世家,派頭自然而然地在舉手投足間。連牧蘭都收斂了平日的聲氣,安安靜靜似林黛玉進賈府。好容易一餐飯吃完。僕人送上咖啡來,慕容清嶧卻一揚眉,「怎麼喝這個?」許長寧笑道:「知道,給你預備的是茶。」果然,用人另外送上一隻青瓷蓋碗。慕容清嶧倒是一笑,「你真是闊啊,拿這個來待客。」許長寧道:「我怕你又說我這裡只有俗器呢!」慕容清嶧道:「我平常用的那只乾隆窯的雨過天青,有回讓父親看到了,老人家不知為什麼心裡正不痛快,無端端說了一句『敗家子』,真是觸黴頭。」 一旁的許長宣卻插話道:「夫人日常待客用的那套,倒是極好的鈞窯。」慕容清嶧笑道:「如今母親也懶怠了,往年總是喜歡茶會與舞會,今年家裡連大請客都少了。」一面說,一面卻抬手看表,「要走了,父親說不定已經派人找我了。」 許長寧也不挽留,只是親自送出去。牧蘭與素素不過多坐了一刻鐘,也就告辭。許長寧派車送她們回去。牧蘭家在市區裡頭,素素卻住在市郊,於是車子後送她回去,她道了謝,目送許府的車子離開,才轉身往巷子裡走。 秋天的晚上,路旁草叢裡都是蟲聲唧唧。倒是一輪好月,潑潑濺濺的銀色月光,照得路面似水似鏡一樣平滑光亮。她借著那月色在手袋裡翻鑰匙,她住的房子是小小的一個院落,籬笆下種著幾簇秋海棠,月色裡也看得到枝葉葳蕤。院門上是一把小鐵鎖,風雨侵蝕裡上了鏽,打開有點費力,她正低頭在那裡開鎖,卻聽身後有人道:「任小姐。」 她嚇了一跳,手一抖鑰匙就掉在了地上。轉身只見來人倒有三分面善,只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那人微笑著說道:「任小姐,鄙姓雷,鄙上想請任小姐喝杯茶,不知道任小姐肯不肯賞臉?」她這才想起來,這位雷先生是那三公子的侍從,在馬場與許府都不離左右,怪不得自己覺得面善。他既稱鄙上,定是那慕容三公子了。她心中怦怦直跳,說:「太晚了,下次有機會再叨擾慕容先生。」那雷先生彬彬有禮,說:「現在只八點鐘,不會耽誤任小姐很久的。」她極力地婉言相拒,那雷先生只得轉身向巷邊走去,她這才看到巷邊停著兩部黑色的車子,都泊在牆壁的陰影裡,若非細看,一時真看不到。過了片刻,只聽到輕輕的腳步聲,她以為是那雷先生回來了,心裡怯意更深,只是那柄小小的鑰匙不知掉在了哪裡,越急越找不見。 來人走得近了,月色照在臉上清清楚楚,卻是那慕容清嶧本人。她做夢也想不到他會突然出現在這樣的陋巷中,又驚又怕,往後退了一步。他卻含笑叫了一聲「任小姐」,舉目環顧,道:「你這裡真是雅靜。」 她心裡怕到了極點,他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她又驚又怒,連掙扎都忘了。他卻一抬手,拂過她的長髮,紛紛揚揚重新棲落肩頭,她大驚失色,踉蹌著往後退,身後卻是院門了。她一顆心幾欲跳出胸腔,「慕容先生,請你放尊重一點,我有男朋友。」 他的眼睛在月光下閃爍不定,唇際似有笑意。她背心裡沁出冷汗,他抓住她的手,往車子那邊走。她心裡只是恍恍惚惚,走到車前才想起來要掙開,只向後一縮,他卻用力一奪,她立不足腳,趔趄向前沖去。他就勢攬住她的腰,已上了車子。旁邊的侍從關好車門,車子無聲地開動了。她驚恐莫名,「你帶我去哪裡?」 他不答話,好在除了握著她的手,他並沒有旁的令她不安的舉動。車子走了許久許久才停,一停下來就有人替他們打開車門。他先下車,轉身依然伸出手來,她背心裡的衣裳已經全汗濕了,只像尊大理石雕像一樣,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他執意地伸著手,她到底是拗不過,終於還是下車來。四周都是參天的樹木,拱圍著一幢西洋式的建築。疏疏密密的路燈與庭燈,只顯得庭院深深。 他說:「有樣禮物送給你。」依舊攜了她的手,順著甬石小徑往庭院深處走。她好似做夢一般,磕磕絆絆跟他走進另一重院落,只聽他說:「開燈。」暫態華燈大放,她倒吸了一口氣。 竟是一望無際的碧荷,兩岸的燈像明珠成串,一直延伸開去。燈光輝映下,微風過處只見翠葉翻飛,婷婷如蓋。時值深秋,這裡的蓮花卻開得恬靜逸美,挨挨擠擠的粉色花盞,似琉璃玉碗盛波流光,又似浴月美人淩波而立,這情景如夢似幻,直看得她癡了一般。 他微笑,「好看嗎?這裡引了溫泉水,所以十月間還有這樣的美景。」 她微微笑著,頰上淺淺梨渦忽現,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仿佛西風吹過芙蓉,露出疏疏密密的花蕊。過了半晌才輕聲說道:「好看。」 他輕輕一笑,停了一停,問:「你叫什麼名字?」 荷的香氣似有若無,荷塘裡繚繞著淡淡的水煙,一切恍若幻境。她低下頭去,「任素素。」 他低聲念道:「素素……素衣素心,這名字極好。」她抬眼看他正瞧著自己,只覺得面上微微一紅,又緩緩垂下頭去。那燈光下只見涼風吹來,她頸間的碎發輕輕拂動,越發顯得膚如凝脂。他不由問:「為什麼不笑了?你笑起來很好看。」素素聽他這樣說,心裡不知為何害怕起來,只是垂首無語。他伸手輕輕抬起她的臉,說道:「名花傾國兩相歡,嗯……這詩雖然是舊喻,可是這芙蓉與你,正是兩相輝映。素素,你不明白我的心意嗎?」她倉促地往後退了一步,說道:「三公子,我……」他卻猝然吻上來,她只覺得呼吸一窒,唇上的溫暖似乎能奪去一切思維,只剩下驚恐的空白。她掙扎起來,他的手臂如鐵箍一般,她慌亂裡揚手抓在他臉上,他「呀」了一聲,吃痛之下終於放開手。 她又驚又怕,一雙眼裡滿是慌亂。他用手按一按傷處,她只聽到自己淺促的呼吸,一顆心像是要跳出來了。他只是沉默著,過了片刻方微笑道:「我今天才知道,原來我這樣令人討厭。」 她吃力地呼吸著,背心裡的衣裳汗濕了,夜風吹來瑟瑟生寒。她說:「我要回家。」慕容清嶧又沉默了片刻,才道:「好吧,我叫人送你回去。」 到了車上,她才發現額頭上都是涔涔的冷汗。手腕上讓他捏出兩道紅痕,她心裡隱隱只是後怕。只見車窗外的燈明滅忽閃劃過視線,仿佛流星轉瞬即逝,又仿佛夏日裡的螢火,乍現乍隱。她腕上只是隱約地痛,可是心裡的恐懼,卻是越來越清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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