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如果聲音不記得 >
二十八


  「阿聖。」

  「嗯?」

  「我很想你。」

  男生肩上的挎包突然地滑了下去,等他反應過來已經砸在濕漉漉的地面上。吉澤把視線從行李包上移向新堂的表情,在雪後的,又模糊又氤氳。看來這是一個新堂,甚至吉澤自己也始料未及的發展。堵都堵不住。

  「這些話,果然沒法在電話裡說啊。」電車停下在他身後,下客,上客。吉澤聽見自己連續流暢的聲音,「我也奇怪,怎麼在電話裡老是開開心心的。什麼都不在乎似的。」

  什麼都在乎。

  「可就是說不出來,」電車發動,駛遠。新堂的發梢被氣流鼓動微微揚起,吉澤看得真切,「每次說『挺好』,其實都不怎麼好。」

  為什麼。

  「因為我一直很想念你。」

  後來吉澤曾經想,那些被人類說得已經失去了水分的句子,其實依然是異常溫和和美麗的。好比「我喜歡你」,好比「我很想念你」,好比「我很擔心你」,都是聲音凝固在空中的雪片,疏密而恬靜地覆蓋。

  「吉澤,其實我也很擔心……」新堂的聲音在良久的停頓後響起來。口氣是罕見的猶豫。聽著並不適合他。本來也是吉澤自己太唐突了嚇著別人,安慰他似地呵呵地開起玩笑:

  「補送一件聖誕禮物吧,補償呀!」

  「哎?」新堂很詫異話題轉入這樣的輕鬆,「……想要什麼?」

  「隨你決定。」女孩嘻嘻笑地咧開嘴,「要大——禮——哦!」

  男生思索般的視線四下點觸,隨即落向遠遠的地方。吉澤看著他的神情巨細無疑地變更成溫柔的淺色,雪是沿著他的輪廓而飄落的小生命,提著無數的線頭,線頭的終點連接著她的纖細的心臟。繞著,引著,浮游不定著,直到他的聲音響了起來,齊刷刷地被切斷開。

  「獨——角——獸……那裡——」非常陌生而突兀的單詞,是新堂看見遠處已經過期了的馬戲團宣傳畫而決定的。吉澤應著他的聲轉過頭去,沿街的海報褪了鮮豔的顏色,捲曲了角。

  「吉澤,你能看見吧——」口吻仿佛輕柔聚合的雲,「那匹獨角獸——我希望你能感受到——,我也想很想你……」

  如同雪花般堆集起的聲音,凝結出另一種純粹的白,微微的浮動著,躍出一個形體來。踏下的蹄子是輕而無痕的煙,長長的鬃毛糅合入天色,雪塵被捲動般流瀉而至。異樣的金色眼睛,和突出在額頭上的白色犄角。從牆上的海報裡奔躍而出,停在自己身邊的,這樣一頭獨角獸。

  澄明的金色瞳孔裡,映射著兩個人的身影。

  淡綠色的春天的蝴蝶,豔金色的夏天的昆蟲,明黃色的秋天的歸雁,和潔白的冬天的獨角獸,它們都能記得,我是這樣的想念你——「遲到的Merry

  Christmas,吉澤」。

  [七]

  「無需言表」。對新堂來說既是錯的又是對的。個性沉靜少言寡語的人,想法如同埋沒在遙遠的深海極少流露。卻偏偏有一個能起到心理暗示,使人相信語句間創造的假像的聲音。成了絢爛危險的在海中間成片遷徙的銀色遊魚。

  所幸的是每次吉澤都能感到它們的尾鰭劃出的溫柔波紋。沒有半點傷人的意思。

  她是逐漸地明白了,這樣的聲音留在喉嚨下,是個需要無時不刻壓制的球體。如果像她往常似的,同朋友開玩笑地語出幾句「你去死呀」,那每一聲每一聲的戲謔,都可能變成不可挽回的不可挽回的嚴重後果。

  真是不輕鬆。對麼。太不輕鬆了。

  「難怪你總是冷冰冰。」

  「啊?」話筒那端的新堂冷不防被這麼一打斷,很是糊塗,「什麼?」

  「呃,沒什麼。」是自己走神了,吉澤把話題重又轉回來,「下次還會和光星高中比賽麼?」

  「不會了……不過吉澤,」新堂頓了頓,「我攢夠了錢,會來看你的。」

  「啊?幾時?」

  「春分吧。正好有假。」

  吉澤歡歡喜喜地答應了,回頭才想起春分是祭祀的節氣,每年的那天都和父親要去為姐姐掃墓。可也談不上有衝突。臉上樂呵呵的神情久久不褪,惹得父親兩三句地不滿她,「早早地交朋友,別把成績搞壞了」。吉澤扮鬼臉過去,又聽見父親接下來的調侃「也沒讓我見過那男孩呢,打算幾時帶來啊」。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