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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幾時啊?

  春分吧。

  像褪去了沉重的殼,剝落出柔軟而青色的內核那樣。漫長的冬天終於在忍受後變成一小截綠色的尾巴,順著第一隻飄舞在空中的風箏被遠遠放走了。春天。

  吉澤對春天一貫沒什麼感覺的,老覺得土氣又短得不著三六,不過這次自然不同了些。日子有了別的意義,少女情懷嘛。對著鏡子裡的臉呵呵笑了半天後,又發現和自己一身黑長裙有些不合適,硬是忍住了。姐姐應該能理解自己吧,她特別寵自己這個妹妹,不會生氣的。

  父親擺著祭品,吉澤則取出拭布在一邊擦著墓碑。三年過去了,當初巨大的痛苦已經變成粗糙而樸質的繭。父親早已不再酗酒和長籲短歎,而吉澤,已經從那個在葬禮上哭暈過去一次又一次的小丫頭變成了更為理智的少女。想來母親去世時自己還小,對那次生離死別沒有一點印象,而長姐如母,她離家工作生活,來接濟家裡並維持吉澤的學業,也正是當她突然離去時,吉澤像被人生生挖走肺裡的所有空氣那樣,連掙扎的力氣也沒有了。

  終究表情還是嚴肅了下來。吉澤跟著父親擺整了花束,正要鞠躬,父親卻朝著路的那頭喊起了「五十嵐小姐……」吉澤跟著抬頭轉身,看見穿著一身黑衣的年輕女子欠身說著「吉澤先生」朝這邊走來。

  「是哪位啊?」扯扯父親的衣角。

  「你姐姐生前的好友。」

  春分是拜祭故人的日子,遇見姐姐的故友也是自然。三人鞠完躬後。吉澤站在一邊聽父親向年輕的女子致謝,隨後他們一句句談起了話來。她對此不感興趣,又為表禮貌一直站在幾步外漫漫地看著。遠處的天空浮游著數只風箏,樹梢漸吐櫻花的初芽。光景愜意。

  「雪緒走得太快了。」聽見姐姐的名字,吉澤咬緊了牙齒,聽女聲有些哽咽,「簡直不自然到詭異。」是的,姐姐去得很快,她早早離家,外出謀生,父親和自己是突然接到醫院的病危通知,趕去時高燒已有兩個多禮拜神志徹底模糊,可姐姐還口口聲聲喊著「我不冷,我沒有關係」,極度反常。

  見父親的神色變得黯然,吉澤往前走了幾步。

  「我知道您一定不會相信,可我感覺一定有這樣的人。……他應該已經17歲了。但因為我並沒有見過他,找不到……」女子的聲音斷斷續續。

  「為什麼說這樣的男生——」

  往後的聲音逐段逐段地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帶著飛快的刀鋒切進吉澤的耳朵。一個女聲說「雪緒曾經問我相不相信有人的聲音能具有催眠力,說她遇見的一名男生能用聲音控制人的思維,過幾天要去對那男生做家訪,我那時只當她在開玩笑。」年邁男聲的問「就算有這樣的人,可那和雪緒……有什麼關係」,年輕女聲的答「可就是在她跟我提起後的一個月裡發生的事啊,您不也認為雪緒的死因太離奇了嗎」。父親最後問:「你覺得她會病成那樣是……」

  聲音的暗示。

  從吉澤內心飛快浮出的答案。

  「這,會是真的麼?這樣恐怖的事……」

  「我也不信,覺得是胡扯,可說服不了自己去否定它。」

  「雪緒教授過的,17歲男生……」父親還在半信半疑,「會是誰?」

  回家的途中,吉澤先生像被那段無稽的說明給擊中了,不斷地喃喃自語。他是覺得有吻合而可信的地方,卻又實在無法相信聲音的詭異之力。一直到家門前,還問起吉澤:「你覺得這可能麼?致使你姐姐離開的人,暗示的聲音……那樣的男生會是誰呢?」

  吉澤怔怔地盯著站在樓前的人影。男生,穿著乾淨的白色上衣和深色褲子,一邊翻書一邊倚著巨大的櫻花樹。行李包放在腳邊。春天的陽光透過樹枝在他身上交織光與影的斑點。

  是新堂。

  如果聲音不記得(最終回)

  [一]

  吉澤20歲過春假的時候,和男友黑田廣介回了一次家。父親因此頗為忙碌,卻是很開心。黑田高高個子看來有些精明,其實個性善良。父親多半是滿意他的踏實可靠。加之黑田老家恰好是父親年輕時打過工的地方,兩人在飯後也就聊得格外盡興。吉澤在廚房裡煮水沏茶,聽背後陣陣熱鬧的說話聲,跟著微笑起來。

  窗外是五月初溫暖的天。藍得又均勻、又透徹。

  高中畢業後,以吉澤的成績,輕鬆考區了外地的名牌大學。主修物理。身在理科院,追求者總是多的。起初吉澤沒有存戀愛的心,許多人都被她拒絕了。只是黑田最為鍥而不捨,最後怎麼說的,精誠所至吧。

  「很幸福的樣子哦。」女友曾經半羡慕半捉弄地對她說。

  即便談不上愛得轟轟烈烈之類,倒也是細水長流。所以黑田提出陪吉澤回家過春假,吉澤也沒覺得不妥,就答應了。兩人買了許多禮物,帶著簡單的行禮坐上夜班火車,第二天早早地見著父親接站的身影。吉澤鼻子一酸就撲了過去,又被父親取笑說總也長不大,反而越發撒起嬌。

  「玉緒她啊,獨立得早。」做父親的總是按捺不住心裡的驕傲,「雖然看起來有些幼稚,什麼事都一頭熱,不過終究還是個很勤奮、很善良的孩子。這些年來,終於不用我擔心了啊。」

  「爸——」吉澤埋怨似地打斷他,「又來了。說這些,太早了吧。」

  「不早,早什麼呀。」父親笑得更深,「我也是讓黑田先生增加對你的信心啊。」

  黑田臉一紅,趕緊坐正了跪低頭:「請您放心,我一定會讓吉澤小姐幸福的!」

  「你也是,亂說什麼!」吉澤其實也緊張,伸手去敲黑田的頭,對方傻傻地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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