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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真的?」吉澤眯眼看仔細了。半空中一團漂游的黑點。夏天?

  新堂搖頭:「一入秋,它們就沒幾天好活了。這是自然規律。」

  自然規律。聽著特冷酷的詞。吉澤咬住嘴唇沒說話,兩人有些沉默,直到一圈轉完回到宿舍樓前。意外地看見領隊老師,正要問好。對方急急忙忙拉過吉澤。說話聲不大,新堂在一邊卻聽得清清楚楚。她父親病發了,剛剛被送進醫院急救。

  吉澤算不得什麼堅強的人。除了對待學業方面的搏命勁外,其餘都和普通女生沒兩樣。新堂也漸漸知道這點。眼下他站在這個陌生城市的夜班電車月臺上,就是為了陪吉澤趕回家。誰讓她既不鎮定也不冷靜,從剛才起就抱著膝蓋一動不動地坐著傻哭。新堂從自動販賣機裡買包紙巾,塞在她手裡,也是過了半天不見下文。他取回來,打開抽出兩張再遞過去,才被接下來。

  大起大落的,受不住吧。

  新堂在一旁坐下,視線動一動,見兩人還穿著各自的木屐。走得匆忙,別提帶上行李了,除了錢包外,幾乎什麼都沒拿。

  鬧心的壞事永遠不缺下一件。

  「吉澤——」

  「什麼也別對我說。別用聲音來暗示我。」吉澤猛地打斷。隨後像是為說了鹵莽的話而自責,又一陣嗚咽,卻還是環過手臂抱住腦袋。堵地緊緊的,耳朵裡只留下頭髮摩擦時唏唆的響聲。

  確實不想聽他說話。他的聲音能創造幻覺,令別人相信他的暗示。但他要用聲音來暗示什麼?暗示父親不會有事麼。那如果真有事,虛無的介質和實際的現實,誰拼得過誰;還是用聲音來暗示自己要打起精神。怎麼才能打起精神,以他的聲音能作為支柱,能抗拒「自然規律」的發生麼。

  新堂能用聲音令吉澤看見不存在的金龜子,卻不可能制止真正的金龜子們在入秋後絕跡。甚至如果新堂願意,他能令吉澤相信金龜子們是永生不死的。但那有什麼意義?

  答案都是絕望的。

  列車進站,吉澤隨著新堂站起身。他朝前踏進門去,冷不丁發現身後沒有人跟過來,急忙轉頭,看吉澤舉著手發呆。關門聲「嘟嘟」響起來,新堂一把跨出去將吉澤拉進車廂內。看向她的手指,才明白。沒說話,攬過她的肩抵門站著。

  手指上是一截長長軟軟的棉線,在空氣裡漫無目的地揚著另一端的線頭。那兒掛著一隻昆蟲斷下的後腿。

  幾時掙脫的。

  還是掙脫了。夏天。

  [五]

  等趕回市里,找到醫院,已經深夜了。得知父親安然脫離危險時,吉澤覺得自己像是被人脫下的衣服,坐在醫院的長凳上動彈不得。

  用最後一點力氣綣起食指,被繃緊的線在皮膚上繞出飽脹的不適。滿天的星星像是被打翻鹽瓶。投在眼裡都是細碎的光屑。吉澤緩緩轉過頭去,看不見新堂。想起身找他,又懶得動,模模糊糊要睡去時,額頭覆上什麼東西,吉澤睜開眼睛。

  「你去配藥?」看清楚新堂手裡的紙袋後,吉澤很疑惑。

  「好象有點發燒。」

  「……對不起。」吉澤想起新堂在夜班火車上坐在擋風口。因此而感冒,自己卻沒料到。

  「你不回家休息麼。」新堂看表,「護士說明天來探望就行了吧。」

  「嗯。就走。」吉澤站起來,走出兩步才想起什麼,「……沒帶鑰匙呵。」

  「我也沒帶自家的。」新堂聳肩,隨後又垂下眼簾,吉澤知道那是他在想為難的事,「……不過。」

  「什麼?」

  「我有咖啡店的鑰匙。你過來住一晚,總比在醫院過夜好多了。」眼神拘緊而溫柔。

  吉澤說不出話來。

  織田貓被開門聲驚動了一下,等察覺兩位來者都是熟人後又睡了回去。新堂叮囑吉澤站在門邊別亂動。「你手側說不定有十多隻易碎的杯子」。吉澤聽得繃直了身體。等他摸去開了燈。這店堂亮起了幾隻昏黃柔軟的眼睛。原本絮狀空洞的惶然被迅速壓平了,留下一整個結實而溫暖的鋪墊。莫名就安心了。

  新堂引吉澤到後邊,員工區的最後一間給人值班用的小房間。

  「現在也沒有值班制度了。就一直空著。」

  吉澤朝裡張望兩眼。整潔的床,被單,一側的架子上是滿滿的紙箱。倒也乾淨。地方不算小,井井有條的。她的臉突然燒紅,無法遏止。

  「你就睡這兒。」新堂彎腰在床下翻出兩雙紙拖鞋,「給。」

  「那你呢?」

  「我睡外頭,拿凳子拼一拼就好了。」新堂說得輕描淡寫,吉澤也不敢再問,他的視線又看低去,「手上的線……該解開了吧。」

  「啊。嗯,忘了。」吉澤趕緊用左手去解,難度很大。新堂看一會,走近握過她的手指,一番動作。眼前的人,散發著一團模糊而真切的暖熱。

  「我說。」吉澤喊住他。

  「嗯。」應著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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