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如果聲音不記得 >


  原來終究和平凡的她不同。一句話,一串聲音,就造出了詭異的真實,假的也能變成真的,說什麼就是什麼,貓從眼前跑過了,比真的還真。真得讓人害怕。

  她很害怕。

  [六]

  早上在旅館裡碰著他,竟然一低頭飛也似的逃跑了。腳步在走廊裡啪啪地響,燈光照著自己倉皇的影子。直到出了大門,知了聲和著樹影片片灑落,吉澤才停下來,氣得直揪頭髮。

  哪裡來的恐懼,竟然按也按不下去。她厭惡自己這樣。可那害怕是本能,是自然而然的反應,是她控制不了的。吉澤根本沒想去避開他。新堂雖然看似冷淡,其實個性很溫和。他心裡應該有著不同的溫度,是手伸進去,會泡開毛孔的那種暖。自己幾時觸到過,現在竟像是忘記了。

  忘記了麼?

  疑惑晃在心裡,胳膊無意義地橫向一邊,課桌上的筆盒再次被捅掉在地。吉澤愣了。

  幾乎如出一轍的鏡頭。

  這下連老師也停了動作,不少人看她的目光帶著「又是你啊」的笑意,吉澤拾回東西時,下意識地看向新堂。

  他卻無動於衷地注視著前方,左手撐著下巴,視線停在教室遠處,漫漫地散著。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般不受干擾。

  如出一轍的鏡頭裡,有什麼是不同了。吉澤心裡紮進小塊碎屑,尖銳的疼。

  集訓最後一天,只開個總結會就算結束。吉澤旅館回得晚,一路上都是絡繹不絕返程的學生。等她提著行李離開時,樓道裡已經安靜了不少。下到二樓,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

  新堂挎著包剛關了房門,瞧見吉澤,站著沒動。表情漠漠地斂著,遠在光線後的冷。

  但他是個溫柔的好人。其實她一直都知道,其實她從沒忘記過。

  吉澤不出聲,新堂也是。直到壁燈又滅下去。黑暗裡,誰的聲音曾經在這裡蒸發,又被誰呼吸進了身體,再變成誰的語句說出口去。

  吉澤的語句,輕得著不了地,小得飛不上天。在她努力下的細微,壁燈聽不見,地板聽不見,只有她和新堂兩人聽得見。

  「我們順路,能一起走麼。」絲線般的聲音,繞在他耳邊。

  黑暗依然。有些東西卻泛出光去。

  身後響起咚咚的腳步聲,有個學生背著行李走過。燈就著他的步子亮起來,讓吉澤看見新堂的臉。如往常般冷靜的面孔,卻又和往常不同。說不出哪裡多了一毫米,哪裡有削去兩微米,令停在眼角落的表情更不起眼。

  是個欣慰的淺笑。太淺了,甚至算不得是笑。只是心情飄落到眉毛的天平上,微妙地改變了它的平衡,哪裡高一點,哪裡低下去。可即便這樣細微,吉澤還是感覺到了。

  「好的。」他回答。

  等她先出了旅館,新堂在身後關上門,四周沒有人,陽光下兩人的影子一長一短地斜著。他突然微簇起眉,喊了聲:

  「吉澤——」

  「嗯?」女生回過頭,對視著新堂深色的瞳孔,開始緊張起來。他站在鮮綠的樹陰下,染著從頭至腳不真實的光,風微微流過髮際,人就像又透明了些。還好聲音是清晰的。太清晰了。

  新堂朝吉澤的眼睛裡望下去,一字一字地說:「你看,蒲——公——英——的——雨,下得真大——不是麼……」

  聲音傳來的地方,天空裂開透明的縫隙,撒下毛茸茸的水滴。落近了,才發現那不是雨,是飄揚在雙眼裡的蒲公英。比雪花更輕盈,比雨滴更稠密,直到仿佛整個宇宙的種子,都篩下來,填塞了一切空白。

  世界化成無聲的細膩,天地純白如創世之初。吉澤玉緒和新堂聖站在蒲公英的大雨下,柔軟地望著對方——

  我像在你的聲音裡,如同這一切的你。

  我正在你的一切裡,聽見了你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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