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愛神沒有睡著(20)_譚格格

二十

　　奶奶急躁地掃開媽媽的手，搖搖頭繼續說：「這麼多年，我一直都沒有夢到過夏米，我以為她會不記得我，可是她還是找來了，她是要報仇啊。」

　　「媽你說什麼呢？咱不說了，躺下休息會兒好不好？」爸爸看了一眼媽媽，有些尷尬地笑笑。

　　奶奶繼續搖頭，聲音也大了起來：「苗麗，你恨我吧，夏米是我送走的，是我害了夏米。」

　　媽媽一下子就愣掉了，很快又回過神來，「媽，你太累了，休息會好嗎？」

　　而夏開一直都站在雲霧裡，不知所措。記得很小的時候，媽媽就跟他講起過，跟他一起來到這個世界上的，還有一個可愛的小妹妹，她就夏米，可是還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夏米就狠心拋下我們，離開了。媽媽每次講起，都會泣不成聲。她說夏米她那麼可愛，一定是回到天堂做了天使。

　　「不要打擾我，讓我把話說完，我不要帶著罪惡走，我要去天堂。」奶奶突然朝媽媽大吼起來。

　　爸爸握住媽媽的手安靜地坐在床邊，誰也沒有再說話，只有奶奶蒼老的聲音在空蕩蕩的病房盤旋回蕩：「那天，苗麗帶著夏開夏米從醫院生產回來。夏米一直吐奶，人也瘦的厲害，我偷偷去找了巫婆來，巫婆告訴我，夏米是夏開的剋星，這輩子他們不能見面，如果見面，一定會帶來很大的災難。於是我有些害怕了，你知道我家世代單傳，我害怕夏開會有什麼意外，所以就假裝帶夏米去看醫生，坐火車把她帶去黎山，丟在黎山的火車站。我回來跟你們講夏米死了，黎山的醫生不讓我帶她回來。」

　　媽媽已經泣不成聲，她看著奶奶：「媽，你說的都是真的嗎？我不相信，這不可能。」

　　奶奶淒然一笑：「現在，我可以安心走了。」然後閉上眼睛不再說話，那段大段的敘述耗盡了她體內最後的一點兒能量，她躺下去，面容平靜安詳，呼吸也平和起來。

　　媽媽一直在哭：「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我一直以為是夏米不喜歡這個世界，是她拋棄了我們，原來是我們拋棄了夏米，她一定不會原諒我們的。」

　　爸爸擁住媽媽的肩膀，輕聲安慰：「苗麗，事情已經這樣，你就不要太傷心了。夏米一定是不希望我們傷心流淚的」

　　夏開有些害怕，他蹲在媽媽身邊，看著她的眼神慢慢絕望起來。他的心底開始無端地抽搐，撕裂般的疼痛瞬間傳遍全身。他的雙胞胎妹妹，在出生不到兩個月的時候，被奶奶丟在雜亂骯髒的黎山火車站。她現在在哪裡？她還好嗎？有人疼她有人愛她嗎？

　　那天夜裡，夏開從夢中醒來，還能隱約聽到隔壁房間媽媽的哭聲，她的傷心如果用長度來計算，一定比十個萬里長城還要長。夏開睜著眼睛看著天色漸漸發亮，腦袋裡幻化出那個叫夏米的女孩，她蹦蹦跳跳著來到他床前，乖巧地叫著哥哥，她把生日蛋糕上的奶油全塗在他的額頭上，她蹲在馬路邊跟他撒嬌，哥哥，背我……可是任夏開怎麼樣努力，他就是沒辦法看清楚她的臉，那一小片的模糊慢慢氤氳開來，覆蓋了整個的天空。

　　夏米，你在哪裡？

　　很快，奶奶就去世了。

　　她安詳地緊閉雙眼，滿足地把所謂的罪惡留下來，一個人去了天堂。夏開對奶奶的感情真的太複雜，她為了夏開那麼狠心地丟掉夏米，她一直以來對夏開沒有條件的寵愛，不過是她封建殘存的傳宗接代思想在做怪。如果夏開是個女孩，他會有跟夏米一樣的命運嗎？

　　夏開走在葬禮的隊伍中看著爸爸的背影，那個中年發福不再健壯的男人在一夜之間竟然增添了幾根白髮。爸爸一直都是一個樂觀開朗幽默的男人，可是從奶奶說出夏米的真相那一刻開始，他的眉頭就緊緊鎖了起來，烏雲密佈，仿佛再也看不到豔陽晴天了。媽媽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哭的傷心，外觀的人根本就沒有辦法瞭解到她心底的那塊傷痛。夏開小心地牽著媽媽的手，心一點一點地黯淡下來。

　　葬禮結束後，媽媽直接住進醫院。

　　她每天都不說話，只是哭，只是哭。就像陳年的潮水不經意間山洪暴發。夏開放學去醫院看她，她也只是撫摸著夏開的頭，呆呆地坐著，不說話，淚水一滴一滴地掉在潔白的床單上，殷濕一片。

　　夏開拿毛巾幫媽媽擦眼淚，附在媽媽耳邊悄悄地說：「媽媽，我有一個秘密，要不要聽？」

　　媽媽點了點頭。

　　夏開坐在媽媽身邊，開始講：「媽媽，我昨天晚上做夢夢到妹妹了，她穿一條粉色的公主裙，紮著辮子，就像媽媽一樣漂亮，她還叫我哥哥呢。」

　　人在絕望的時候不肯放棄任何一點點的希望，即便是夢也真的勾起了媽媽的興趣，她的臉上漸漸有了笑容，看著夏開急切地問：「嗯，那後來呢？」

　　夏開想了一下說：「後來，我就拉著妹妹的手回家了。我和妹妹坐在地板上看動畫片，媽媽在廚房做好吃的給我們吃，爸爸下班回來還買了很多草莓。妹妹開心極了。」

　　媽媽呵呵笑了起來：「哦，是嗎？乖兒子，說不定是真的，我們大家一起努力，妹妹很快就可以回到我們身邊了呢。」

　　夏開轉過頭，窗外正好有一片陰雲穿過，他的心底有種說不出的難受，無法明白也無法解釋為什麼人世間會有那麼多的生離死別，他不想讓媽媽那麼傷心，所以編造一個夢境讓她開心一些兒。如果一個夢都能讓她如此開心，為什麼上帝不讓我們一直做夢呢？

　　爸爸去單位請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假期一個人去黎山。走的時候，他蹲在地上看著小小的夏開，認真地說：「夏開，照顧好媽媽，我去黎山找妹妹去。」

　　「好的。」夏開輕輕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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