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愛神沒有睡著(19)_譚格格

十九

　　窗外的月光亮亮地打在夏開腳步的位置，爸爸斜躺在沙發上沉沉睡去。夏開看著爸爸日漸蒼老的面孔，心一下子老去很多。不過是五六年的時間，爸爸完全變成了這個模樣，如果媽媽泉下有知，會不會責怪我沒能好好照顧好爸爸呢？夏開這樣想著，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對面的牆壁上掛著媽媽年輕時的大幅照片，媽媽是歌舞團的舞蹈演員，年輕的時候跳舞，年齡大了一些就退下來編舞，她一直到生命的盡頭，都保持著優雅的狀態。她應該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媽媽吧。

　　那一整個晚上，夏開都坐在地板上守候著爸爸，熟睡中的爸爸恢復往日的慈祥模樣，夏開一遍又一遍地回憶童年的快樂往事，想起一家三口在一起的快樂時光。有時候，他會覺得自己的心已經很老很老，只能依靠回憶來打發時光。有時候，他又會覺得自己是一塊粗糙的礫石，正在慢慢地打磨光滑。也只有在昏暗的角落，拼死對決，流血流汗的時候，夏開才會找到真的自己，他才覺得他是年輕而尖銳的。因為喜歡，所以他才會無條件地為老K賣命，而老K的江湖義氣也帶給他很多很多的快樂和希望。

　　他的經歷，他的感受，是單純乾淨的小朵永遠都無法理解的。

　　夏開笑著搖搖頭，靠在沙發腿上慢慢地睡著了。

　　醒來已經是八點。

　　夏開洗過臉去廚房做早飯。爸爸自從辦了病退回家，他的生活毫無秩序地淩亂起來，除了喝酒，完全失去其他的生活樂趣。夏開還記得小時候，爸爸每天都會起很早，給他和媽媽煮牛奶煎雞蛋。而現在，夏開煎雞蛋的技術也已經日漸成熟。

　　夏開煎好最後一個雞蛋，爸爸站在廚房門口默默地看了一眼，又轉身。

　　「爸爸，準備吃早飯嘍。」夏開熱情地招呼。

　　「嗯。」爸爸悶悶地應了一聲，又恢復到沉默的狀態。他的眉頭緊緊糾結在一起，隨時都有暴跳如雷的可能。

　　兩個人坐在餐桌旁，夏開從冰箱裡拿出一盒牛奶把爸爸的杯子到滿，回到座位。爸爸抬頭看了一眼窗臺邊的鬧鐘，聲音急了起來：「夏開，都九點了，還不去學校念書？拿讀書當兒戲啊？」

　　「是，爸爸，我馬上走。」夏開起身去房間了拿了書包出來，跟爸爸說聲再見，推門走了出去。

　　夏開走在早上九點的街道上，太陽正開始冉冉升起，他的內心茫然極了，拐到路邊一家麵包店買了一個肉鬆麵包出來，一邊啃著一邊在路邊晃蕩。

　　這個時候，學校肯定是不能去了。他坐在路邊一根水泥柱吃完了麵包，走下地道。夏開是有地道情結他，特別是夜幕降臨的時候，他一個人走進地道，慢慢走過一段昏暗的地道，然後拾級而上，喧囂和燈火撲面而來，感覺像是一次重生，有鳳凰煉獄的感覺。所以他也喜歡在地道裡打架，那種感覺莫名其妙的，特別刺激，特別過癮。有時候，夏開在穿過地道的時候，會閉上眼睛默默地數數，未來充滿著未知，他永遠都不知道，自己數到那個數字的時候會重現光明。可是他喜歡這個遊戲，因為最終不過是很短的時間，他一定會走出來，走進人群，重享人群的歡樂。

　　夏開拋下書包在地道裡坐了下來，旁邊有流浪歌手已經開始工作，他想這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地方，有音樂，有自由，有幻想還有自己，或許自己真的是一個屬於地道的孩子。那麼小朵呢？小朵一定喜歡綠蔭中的小道，有鳥語，有花香，有自己喜歡的人還有天使的翅膀。他跟小朵，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他曾經試圖走進過小朵的世界，可是當他回到家裡，當他面對爸爸，又開始想念他的地道，那個屬於他內心深處的沒有紛擾的精神世界。

　　外面教堂的鐘聲敲響了10點鐘，學校也到了課間休息的時間，爸爸一定又是一個人坐在陽臺上喝酒。爸爸曾經是一個多麼偉岸多麼另他驕傲的爸爸，可是現在，他在用酒精麻醉自己，他是軟弱的。是爸爸的軟弱讓夏開過早地用堅強的外衣包裹自己，讓他成長過程中的脆弱無法釋放。

　　他想說，爸爸，我也想媽媽了。

　　他想說，爸爸，我認識了一個叫小朵的女孩。

　　他想說，爸爸，我們開始認真生活吧。

　　可是，他沒有機會，爸爸關心的永遠都是酒精，拒絕跟他談論一切其他的話題。

　　這段地道，什麼時候才能走完呢？

　　夏開靠在地道的牆壁上，聽著教堂的鐘聲敲響了12點，站起來，提著書包慢慢往回走。他要回家倒冰水給爸爸喝，還要去買午飯給爸爸吃。

　　什麼時候，這世界就變了呢。

　　夏開就像一個懵懂的小孩，冷靜地站在街角，看著人群的悲歡離合，而那些主角，是他最親愛的人。

　　十歲那年，一個夏天的午後。

　　爸爸媽媽帶著夏開去醫院看望生病的奶奶。

　　站在馬路邊等紅燈的時候，媽媽俯下身來跟他說：「夏開啊，待會見了奶奶，要乖哦，奶奶就要離開我們了，她那麼疼你，你要多跟她講講話，站在她身邊多陪她一會兒。」

　　十歲的夏開已經懂得了離開的意思，他點點頭，突然有些悲傷，長這麼大，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面對生離死別，讓他稍稍有些不適應。爸爸拍拍他的小腦袋，故意低下頭用下巴蹭他的額頭，細碎的鬍鬚堅硬敏感，有些輕微疼痛的感覺，夏開跳著跑開，沖著媽媽大叫：「媽媽，爸爸他欺負我。」

　　「可是他那麼高那麼大，我沒有足夠的力量為你報仇，怎麼辦？」媽媽看著眼前的這對父子，眼睛咪咪地彎了起來。可愛的兒子，可愛的老公，中年女人的幸福不過如此吧。

　　夏開握住小拳頭，躲到媽媽的裙子後面去：「哼，媽媽，沒關係的，等我長大了，我為你報仇。」

　　爸爸一把把夏開抱在懷裡：「好你個臭小子！」爸爸的手臂健壯有力，他把十歲的小夏開高高舉了起來，夏開看到城市很遠的地方，看到了遠處高樓上的灰色鴿子，心情一下子被燦爛點燃。

　　然後，三個人高高興興穿過馬路去醫院。

　　奶奶已經瘦的不成樣子，醫生說她只有很短的時間了，很短，年輕的醫生重重地重複著這兩個字。

　　媽媽站在窗臺邊把帶來的香水百合插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瓶裡，爸爸坐在床邊拉著奶奶的手，夏開乖巧地站在爸爸身邊叫著奶奶。

　　後來，夏開常常會想，大概是迴光返照吧，那天下午奶奶的氣色異常地好，根本就不像一個即將離開的病人，她喝了半碗雞湯，要求媽媽把床頭搖高，斜靠著躺了起來。

　　只是奶奶的聲音還是虛弱，她一邊重重地呼吸一邊說：「剛才，我夢到夏米了。」

　　媽媽的手不自覺地抖了一下，俯身幫奶奶掖好被角：「媽，都那麼多年過去了，別想夏米了。讓夏開唱首歌給你聽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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