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愛神沒有睡著(21)_譚格格

二十一

　　仿佛一個神聖的交接儀式，夏開在那一刻一下子長大了。他覺得那是一個男子莊嚴的宣誓，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照顧好媽媽再重要的事情了，於是開始蹺課，編各種各樣的理由長時間留在醫院陪媽媽。

　　有一天，媽媽心情突然有些好轉，她跟夏開兩個人去病房樓下的小花園曬太陽，夏開也異常高興，偷偷摘了一朵紅色的玫瑰別在媽媽的頭髮上，「媽媽，你真漂亮。」

　　媽媽轉過頭問他：「夏開，你說爸爸能把妹妹找回來嗎？」

　　「能，一定能。」夏開站在媽媽面前，握緊拳頭。

　　「乖兒子。」媽媽在夏開的額頭上輕輕親了一下，又問：「如果妹妹回來了，你會像媽媽疼你一樣去疼她嗎？」

　　「會的，我發誓。」

　　「會疼她一輩子嗎？」

　　「會啊，當然會，她是我妹妹嘛。」

　　媽媽笑了，那是夏開記憶中媽媽笑的最美的一次，她仰起頭，眼睛裡有些淚光在閃：「這麼多年，妹妹一直生活在外面，不知道有沒有人疼她。不過還好，這個世界上還有疼她的爸爸媽媽跟哥哥，她會很幸福的。夏開，我們要加油，我們要用雙倍的愛來回報給妹妹好不好？」

　　「嗯。」夏開縮在媽媽懷裡，仰起頭說：「媽媽，等妹妹回來，我們就回家去，不要再住醫院了。那時候，我就不再蹺課了，每天都用心讀書，做妹妹的好榜樣。」

　　「呵呵，我的臭小子。」

　　夏開抬起頭，指著頭頂的一塊太陽說：「看，媽媽，妹妹一定也看到了太陽，我們在同一個太陽低下，妹妹離我們並不遠。媽媽你就不要太難過了。」

　　「可是媽媽想要擁抱她，她那麼可憐，這麼多年都沒有在媽媽身邊。等她回來，媽媽一定要親死她。」

　　「我也想擁抱妹妹。」

　　二十幾天後，爸爸在一個黃昏回到媽媽的病房，他迎著媽媽急切的目光，搖了搖頭。夏開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大海的深處，那種驚悸難以用語言來形容。

　　媽媽使勁搖著爸爸的肩膀哭著說：「我們不要放棄好不好？答應我，我們一定會找到夏米的。她還在我肚子裡的時候，我就答應過她，要好好愛她的。還有希望，是不是？」

　　爸爸緩緩地搖頭：「苗麗，我問了很多人。走訪了一位在火車站工作了二十幾年的老人，據他講當年在火車站是發現過一個棄嬰，不過發現的時候嬰兒已經停止了呼吸。那個嬰兒，可能就是夏米。」

　　瞬間，媽媽的身體就像一枚花瓣，輕輕墜落在地板上。

　　兩個月後，媽媽也離開了。

　　爸爸跪在媽媽的墓前淒然地笑：「也好，你媽媽去了那個世界陪夏米，留下我來照顧你。我們彼此相依為命。」

　　夏開跪在爸爸身邊，看著墓碑上媽媽熟悉的笑容，只覺得天地一片混沌。

　　眨眼間，全部都變換了模樣。

　　媽媽在天堂裡能找到夏米嗎？

　　她們一樣可以快樂地生活嗎？

　　秋天，夏開升入初中。

　　瘦瘦小小的夏開經過一個暑假的瘋長，整個人都高大健壯起來。心情好的時候，爸爸會拍拍他的小胸膛說：「嘿，我的小小男子漢。」

　　媽媽走後，爸爸的生活淩亂而破落，每天憂心忡忡地上班，下班，喝酒，已經很少有精力能管到夏開的事情。所以開學那天，夏開一個人背著書包去學校報到。

　　身邊兩個最重要女性的相繼離開，讓小小的夏開在精神上承受了常人難以想像的落差和空落，內心的寂寞野草一樣瘋長。他走在空曠的校園裡，看到身邊那麼多的家長，那麼多的笑容，聽到那麼多的祝福，那麼多的笑語，忍不住開始想媽媽，想奶奶，想著想著眼淚也忍不住跟著流出來。

　　夏開避開喧鬧的人群，走校園的拐角，在一排排明亮的櫥窗前停了下來。櫥窗裡貼著從各個小學保送上來的優等生以及升學考試成績特別優秀的學生的照片，花花綠綠的一大片。

　　一中本來就是人才濟濟的地方，夏開站在照片前突然覺得壓抑的難受，開始有些後悔那麼拼命地考到一中來。他轉過身掃射一圈，到處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實在找不到自己適合去的地方，只好繼續站回櫥窗前。

　　再抬起頭，恍惚中看到一個熟悉的笑容，心裡一驚，揉揉眼睛再仔細看，那是一個瘦瘦弱弱的小女生，頭髮柔柔順順地夾在耳後，眉梢帶些驕傲倔強的神色，她從容淡定的笑容就像一抹柔和的斜陽一下子溫暖了夏開的心，她的眼睛仿佛一個神聖的過濾鏡，慢慢擠走他的浮躁，讓他整個人都安靜下來，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夏開抬起頭看了一眼頭頂漂浮的白雲，潔白如花，他想如果夏米在身邊，她應該也有這麼大了。夏米肯定會有跟媽媽一樣的美麗容顏和燦爛的笑容，那麼這一天，他就不會如此寂寞。他可以驕傲地牽著她的手，目不斜視地在校園裡穿行。她一定能帶給他很多很多的快樂。轉身離開的時候，夏開看了一眼照片上的名字：江小朵。花朵一樣美好的名字，夏開雙手合十，喃喃自語：感謝上帝，讓我在這樣一個日子，認識一個叫江小朵的女孩，這是上帝的賜予，我會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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