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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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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笑他,「我媽一向就那樣。」對我不也如此? 他還是有些忐忑地握住我的手,「若棠,我從沒向人求過婚。」 這這這是什麼話?我幾乎暈倒,好像我求過似的。沒辦法,誰叫我喜歡上一個不折不扣的書呆子。我只有安慰他:「沒關係,我媽不會難為你的。」其實,我心裡比他更沒底。第一次交男朋友,第一次向母親攤牌,我完全不知道母親會有怎樣的反應。不過,我隨即安慰自己,何伯伯不是母親的朋友嗎? 臨甫進了書房。我心頭如同小鹿狂撞,坐立不安地在外面等待。 沒過多久,他出來了,我細細觀察他,臉色看上去似乎很正常。我偷偷跟著他溜出來,他牽著我的手,走到人稍少的一個街角,轉過身來,「你猜。」 我屏息。 他慢慢展開一個我從未見過的炫目微笑,「伯母說,讓我回去徵求爸爸的意見。」 我愣了半天之後,才慢慢消化他的意思。 他盯著我,緩緩地道:「若棠,等我。」 我低頭,眼角竟然不爭氣地有點濕了。 臨甫回去十天了。 臨甫回去半個月了。 臨甫回去一個月了。 …… 他回去了,一直杳無音訊。 在這期間,母親一病不起。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原來,母親早已罹患肺癌。 在我上次回中國以前。怪不得她總是精神不濟,怪不得她總是夜夜咳嗽。我送她入院,天天去陪伴她。 而且,短短幾天,她的美豔仿佛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一下子老了十歲都不止。 她總是一副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的樣子,比以往更沉默。她那雙依然美麗,卻空洞無比的眼神,不知道為什麼,讓我時不時心生寒意。她完全知道自己得了什麼病,她明明全身痛徹心肺,卻從頭到尾一聲也不吭。如果說以前她是寡言,那麼,她現在就是完完全全的漠視。 漠視所有的一切。 我做不到。一方面擔心她的病情,另外一方面,臨甫,我牽掛著他,可是,他怎麼還不回來? 一直一直,都不回來。 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我已經心力交瘁。 母親一日比一日憔悴。她開始咳血,一口接著一口,仿佛永遠沒有盡頭般。 大夫對我說:「把她接回去,想吃什麼就給她吃什麼。」 我接了她回來。我日日陪著她。 她很厭倦,皺眉道:「你怎麼還不去上課?」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去回答她。她又皺眉,不耐煩地道,「這麼大一個女孩了,也不知道打扮打扮,成天襯衫牛仔褲的。」她從床上半支起身,「去把那個箱子提過來。」她打開那個超大的,印象中我從來沒見過的箱子。我幾乎驚呆。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多精緻的衣服,從晚裝到旗袍,從休閒服到職業裝,應有盡有,樣式獨特而別致。她凝視著,很久之後,隨意拈起一件淺藕色旗袍,「來試試。」她今天的精神似乎出奇的好。 我意興闌珊地穿上,她打量著我,難得地微笑了一下,「你個子高,身材又好,很合適。」我默然。 她仰頭看向天花板,深深歎了一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不一會兒,她的眼底,緩緩滲出了一滴眼淚。 我抑制住心底的絲絲酸澀,小心翼翼地道:「媽……」 她睜眼看我,眼裡是我從未見過的複雜,過了很久很久之後,「傻丫頭,以後,你要受苦了。」她眼中的淚越蓄越多,最終滴滴墜落,「若棠,對不起。」 第十五章 枝上柳棉吹又少 母親孤孤單單地走了。 當天晚上,我給自己泡了杯釅釅的花茶,淒淒惶惶地一個人坐在客廳的壁爐前發呆,不知道坐了多長時間,直到窗外傳來了咿咿呀呀的聲音。母親是浙江人,生前最喜歡聽越劇。 以往,每當這個時候,她都坐在這張搖椅上靜靜聆聽。 鐘聲敲過了十二點,我終於哀哀慟哭。今天是我的生日。二十年前的今天,母親生下了我,二十年後的同一天,她消失不見了。 天地茫茫,只剩了我一個。 恍惚中,我聽到電話鈴聲在響。我滿臉的淚,伸手去接。我聽到一個模糊而哽咽的聲音,從千山萬水外飄來:「若棠,若棠,若棠……」 我仿佛一個溺水的人抓到一根稻草般,我張手去抓,拼命去抓,「臨甫,臨甫……」 我聽到電話那端拼命壓抑的哭泣聲。那個聲音,悲苦得無法形容。 我也痛哭不已,「臨甫,臨甫……」臨甫,你知道嗎,我……失去媽媽了…… 電話那頭沒有說話,但是,仍在不停地哭。不知過了多久,電話猝然就斷了。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在向我告別。 一個星期後,我向學校辦了休學,孤身一人上路。 母親不在了,我需要一個肩膀依靠。已經將近半年沒有臨甫的消息了。人海茫茫,我只剩了他一個。我憑記憶找到了曾經溫暖的那棟房子。門前一幅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熱鬧景象。我木然。其實我明白,其實我早就明白,臨甫這麼長時間沒有音訊,一定是出了什麼重大的變故。 所以,我平靜地,一字一句地聽著身旁一個中年婦人跟她的朋友聊天:「何太太這次真是大難必有後福,病情控制住了不說,佳兒佳婦的,看著打心眼裡都開心。」 我轉身,一步步向人群聚攏得最多的地方走過去。我抬起頭,一個字一個字緩緩看去:何臨甫先生、方家蕹小姐訂婚典禮。 我看到何伯伯跟何伯母在熱情地招待客人。而他呢,他就站在那兒,很消瘦,臉色沉寂,沉默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他身旁站著的,是一個言笑晏晏的女子。 才貌,都是很好很好的。 我輕輕撥開人群,我走近他。 他看到我了,他的臉色遽變,仿佛想要說些什麼。我靜靜站在他面前,朝他微笑,「恭喜。」 他瞬間搶上前,眼圈竟然紅了,他微帶哽咽地道:「若棠。」 四周一片輕呼和竊竊私語聲,然後,我看到何伯伯跟何伯母了,他們急急擠過來,臉色十分難看,何伯伯的臉上,悲哀的,無奈的複雜神色,何伯母的,竟然摻雜了些許的痛恨。 我的手輕輕一揚。 他面如死灰地盯著滿地的狼藉。 我轉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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