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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跑回宿舍後,伏在被子裡很長時間,我才想起來,他在倫敦人生地不熟,而我,就這樣把他丟下了。

  我急急返身去找他,可是,那株橡樹下已經空無一人。

  我怏怏地回來,一路還在琢磨,他到底,來幹嗎呢?為什麼要對我說那樣的話?只是玩笑嗎?何臨甫,千里迢迢來開玩笑?

  我不敢往下想,但是,心裡竟然有點甜蜜蜜的。

  好幾天,都沒有何臨甫的任何消息。他仿佛只是如同氣泡一樣,稍縱即逝。後來想起來,我才發覺,原來,世間的任何事,冥冥中都有預兆。

  週末,母親開著那輛小March來接我。我一上車,她就告訴我:「何伯伯來倫敦了,請我們去吃飯。」

  我懵了一下,「哪個何伯伯?」

  她看了我一眼,「『哪個何伯伯?』虧你還去人家家裡住過一個月呢,怎麼,這麼快就忘了?」

  我不吭聲。我有心病。只是現在,我才突然發現,今天的媽媽,特別漂亮。她穿著平素極少穿的暗紫色純手工珠繡真絲旗袍。在我印象中,她是極少數個子並不十分高挑,卻能把旗袍穿得風情萬種的女人。

  我一時衝口而出:「媽,你今天真漂亮。」

  她若有所思,仿佛沒有聽見我說什麼。到了一個岔路口,她熟練地打方向盤向右拐,幾乎是同時,她開口:「你上次回去,他們……待你怎麼樣?」

  我一愣。以前,每次我無意中提到的時候,她總是很不耐煩地岔開,再加上我一直在生何臨甫的氣,我們仿佛一直沒有聊過這樣的話題。我點點頭,「很好。」

  她沒做聲。片刻之後,她還是那麼漫不經心地道:「何伯母,什麼樣子?」

  我想了想,「很賢慧。」論外貌,不算很出色,跟風度翩翩個子修長的何伯父比,有點不太般配。

  我深為自己膚淺的這種想法慚愧,畢竟她待我極好。

  母親仍然不做聲,也不再追問下去。車很快到了。我向外一看,何伯伯早已等在門口。他一看見我,含笑道:「若棠,你這個壞丫頭,已經足足兩個月沒有跟我聯繫啦。」

  他十分親熱地攬著我向裡走去,母親走在一旁。

  我回答著何伯伯一句接一句的問話,心裡卻忐忑不安。果然,一踏進那個小包間,我就看到一道同樣修長的身影,淺笑著站了起來。母親顯然有點意外,看向何伯伯,他笑著介紹:「我兒子。」他轉向何臨甫,「叫梅阿姨。」

  母親很是銳利地打量了何臨甫一會兒,「你兒子很像你年輕時。」

  何伯伯有幾分驕傲地道:「他是個書呆子,光知道念書,又太矜持,不曉得什麼時候能給我帶個媳婦回來才好。」

  母親淡淡一笑。何臨甫安靜地坐著沒有說話。我瞪了他一眼,轉頭看著窗外。整頓飯吃下來,我的頭就沒正對著他過。

  我就是個小氣鬼,怎樣?!

  他後來對我說:「你不曉得我有多擔心你得偏頭痛。」

  被我猛毆一頓。

  事實上,當天,在何伯伯說出那句話「臨甫大學畢業想繼續深造,選來選去,這裡的師資啊各方面都不錯,所以我送他過來,順便跟他一道看看」的時候,我已經有這樣的衝動。

  搞了半天,我就是一順便。還虧我亦喜亦憂了那麼多天。

  我不看他,眼角餘光也不掃他。

  當天晚上,我聽到母親的咳嗽聲從客廳方向傳來,我留心了一下,她坐在壁爐前,仿佛一夜沒睡。

  我下車,對著車上那個人禮貌地道:「謝謝你送我回來。」

  我的同班同學,金髮碧眼,臉上略有雀斑的亨利,滿臉堆笑地道:「克莉絲蒂娜,週末在我家有個party,來參加好不好?」

  我也報之一笑,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抱歉,週末是家父忌日。」

  對這個洋鬼子,怎樣都不過分。誰叫他是八國聯軍的後代。

  他的祖輩千方百計掠奪中國文物,他處心積慮搜集中國女友。

  一樣的寡廉鮮恥。

  他有點不甘心,然而還是維持著難得的風度,「下次一定要來。」他朝我揮手,加重語氣,「一定!」

  我點頭,一本正經地道:「一定……」才怪!

  清冽的空氣中,我腳下略顯漂浮地朝前走去。今天是美術與設計老師,嚴苛出奇的菲利浦老太太大發善心的一天,居然在學年考試中給了全班同學B+的平均分。她還破例給了我A+的最高分。大家提議去狂歡,我沒有異議。只是,以往,我嚴守著母親不得喝酒的禁令,而今天,我喝了滿滿兩瓶香檳,算是微醺。

  我又往前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了什麼,轉而往另一個方向走去。走到那棵橡樹下,我打量了一眼,嗯,樹身還是那麼挺拔,葉冠還是那麼風姿秀美涼爽宜人,可是,今天不知道為什麼,怎麼看怎麼不順眼。我脫下鞋子猛地往後一甩,光腳就朝樹身狠狠踹去。

  我沒有踹中。想想不解恨,我滿地找鞋。

  NND,我就不相信,今天我打不到它!

  一直以來,在我身體裡,住著兩個人。一個是在母親面前沉默寡言循規蹈矩的我,另一個,則肆意驕橫,任性妄為。

  我找了一圈,又慢天吞轉了兩圈,都沒有發現鞋的影子。我搖搖頭,確信自己沒有練過佛山無影腳。奇怪,我的鞋咧?

  突然,一隻手猝不及防在我眼前放大,「找這個嗎?」我嚇得連忙跳開,卻接觸到一雙含笑的眸子,手上拎著的,正是我那只失蹤的鞋。

  他搖搖頭,蹲下身來,「不會喝酒何必硬撐。」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自自然然地替我把那只鞋穿好,幾乎被突如其來的這一幕弄得迷惑起來。

  他重又站起身,淺淺一笑,「壞脾氣的小孩。」他另一隻手伸到我面前,一個小盒子順勢輕輕展開,「還想扔的話,不妨試試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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