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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啊?有事,耽擱了兩天。」寶根有些閃爍其詞。

  「什麼事?」

  「唔……不是壞事。金龍,你先不忙問,好啵?」

  「哈,賣啥關子!」

  「你咋不先問我們家裡的事?」

  「你說說看。」說實在的,我是不大敢問,想像得出來我的出走在家裡造成的震盪。

  「我家裡人收到我從揚州發出的信,得知我投奔了春生學習刻章,也就放心了。我一到家,爸媽開心得不得了,問這問那的,表示支持我的選擇,認為既然複讀考大學這條路沒走通,刻章倒也是一門好手藝,學會了照樣可以安身立命。

  「吃過晚飯我就去你家。你媽一把拉住我,急著問你的情況。你爸很客氣,還遞香煙給我抽。他們收到你的信,單知道你進了廠,但不曉得是什麼廠——你沒告訴他們,信上也沒留地址。我不好不說實話,告訴你進了一家電池廠,又把你帶的話轉達給他們。你媽聽了馬上就哭起來。你妹妹也跟著抹眼淚。你媽對你爸說:『這伢子,我不放心,我要跟寶根去揚州看下子!』你爸沒好氣地說:『你去揚州有什麼用?他又不肯跟你回來!別管他,千般苦由他自己去吃,他自找的!』你媽說:『不行,考大學差幾分的人出去做臨時工,把人家笑死了呢!我不甘心,我去求他回來上學。』你爸搶白道:『你自己養的強種你沒得數?你求他就肯了?他肯的話在家裡就肯了——都是你從小慣的!』他們對來對去的,也不怕我在旁邊尷尬。

  「臨了你媽問我哪天走,我說在家再蹲一天,摸出你開的清單給他們。你媽看著清單又哭起來……你爸要我第二天晚上去拿。他可能怕白天人家看見了會笑話。第二天晚上到你家時,想不到你媽媽還給你準備了這麼多吃的東西!我趁黑替你把蛇皮袋扛回家,活像個做賊的。哈哈!」

  我凝神傾聽寶根絮絮的敘述,仿佛看電影一樣,家裡的情景栩栩地在眼前展開,有說不出的滋味在心頭漾起……煙頭的火頭燃到手指,一激靈把它甩進河裡。

  「那雜誌和照片……」

  「哦,倒忘了說。臨打包時,你爸從房間裡拿來幾本雜誌,說是新到的。你妹妹拿來一張彩照,說你在外面想她的時候就看看照片。」

  ……

  我倆在高高的閘頂上坐了好久。寶根饒有興趣地介紹著他這些日子在揚州的見聞和所為,情緒顯然有些亢奮。我卻似聽非聽,思緒飄散又邈遠。這兩天氣溫降了許多,臨時工宿舍前乘涼的工友少了。宿舍內的燈光散散淡淡地打在這邊的蘆葦上,葉片墨綠得有些滯重。是有點秋意了。蟋蟀在草叢間啾啾鳴唱,聲音清而脆。間歇的夜風吹過來,無數流螢匯成一條黃色光綢,無預兆地突然飄到這邊,又倏忽飄向另一個方向。東面大運河上傳來悠長的汽笛,極像一位粗獷的農夫打的耕田號子。

  24

  回到宿舍後,我把母親帶給我的煮雞蛋拿出來和工友們分享。寶根說蛋用籃子吊在井裡的,不然多放兩天就會發臭不能吃了。正好每人兩個。大老陳說兩個雞蛋不作興吃的——「兩個蛋是卵蛋」。我聽了一下子樂了,農村裡確實有風俗,家裡來了客人如果打蛋茶,不作興打兩個的,至少三個。我笑著說:「一人分一個小氣了,分三個又不夠分。如果分兩個得罪人的話,我收回好了!」一眾人說不能收回,卵蛋就卵蛋,咱們照吃。大老陳吃第二個蛋時,被蛋黃噎住了,小林子趁機調侃:「人嘴不能貧,馬上見報應!」

  裝在膀套子裡的炒蠶豆我第二天帶到了車間裡,女工們一哄而上,你一捧她一捧馬上分個精光,趁上班前的空暇時間嚼得咯嘣咯嘣響,豆殼子吐了一地。女人吃帶殼的東西好像都比男人有天賦,特別是嗑瓜子,那嘴巴簡直就是天生的剝殼機,靈便得讓人羡慕。

  車間裡的女工沒有不喜歡我的,一空閒下來就「小趙」「小趙」地喊。她們說我是「小標臉兒」、「帥哥」,長得像三浦友和,像李小龍,問我有沒有小物件,沒有的話她們負責替我在揚州找一個,說自古揚州出美女,只有美女才能配得上我們小趙。我知道她們在拿我開心,只是微笑著,隨她們瞎說。

  一天,郭大姐對我說,勤雜工苗姐的女兒在市一中讀初三,成績較差,想找個家庭教師輔導功課,她向苗姐推薦了我。問我願意不願意。

  「這……」我一時沒有思想準備。

  「這什麼,我看你行。」郭大姐說,「你一個差點考上大學的人教一個才上初三的丫頭費啥事?去!人家開的條件可是優厚得很呢!」她告訴我就是晚上幫苗姐的女兒補兩個小時的課,每月給一百塊錢工資。

  我答應了。

  就這樣,在我來到榮光電池廠二分廠做臨時工的第二十四天,又同時擁有了一份家庭教師的工作。我依稀覺得,在揚州,生活開始向我展開活潑豐富的一面了。我有些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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