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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25

  洗過澡,吃過晚飯,收拾了紙筆,我就騎上車向城裡進發了。打進二分廠上班我沒騎過車,一直鎖在車棚裡,好像這次來揚州騎慘了,騎夠了,產生了騎車的抵觸情緒。正如喝酒超量酩酊大醉的人,一段時間裡看到酒就心有餘悸,呃逆噁心。其實也不完全這樣,主要是進廠之後哪兒也不想去。像我目前這樣的處境,我提不起逛城看風景的興致,另外我並不是個十分好熱鬧的人。逢到星期天也是在宿舍裡蹲著,看看書報雜誌,陪工友打打牌,躺在床上聽他們談家常,侃大山,跟他們到大橋菜場買菜,在宿舍裡燒飯,大家圍在一起喝「揚州白」。而今天我終於出去了,騎上車感到十分輕快,經運河南路,向西拐向運河西路,過躍進橋向北拐進泰州路,往市人民醫院騎。一路上到處是新鮮的感覺。人對外部世界的感應是跟著情緒走的,心情好時紅日高照春花爛漫,心情不好時則滿天彤雲遍地黯淡。今天我是進城做家教去了,是拿第二份工資去了,不是簡單地憑一雙手做機械的勞動,而是利用自己的知識才華去掙錢,因此心情格外的好。入夜的城市,華燈初放,車流人影,沿路兩邊的建築和店鋪顯示著都市風情。夜揚州,著實旖旎迷人。

  市人民醫院大門斜對過,我看到了「月城水果店」,並一眼看到店內明晃晃的日光燈下麵正給顧客稱香蕉的苗姐。店裡面還站著個抽煙的男人,黑黑胖胖的;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姑娘在整理著貨架,我判斷是雇員。苗姐的女兒剛讀初三,應該才十五六歲。

  我把車子在路邊梧桐樹下鎖好,向店裡走去。在廠裡已經跟苗姐交談過了,我來的路線方位就是她仔細交代的。可心情還是有些緊張,覺得臉上肯定是不自然。

  「來啦,小趙!」我剛要開口打招呼,想不到苗姐倒先向我打招呼。

  我進了店裡。苗姐趕忙為我倒茶,旁邊那男人給我搬來一張淺藍色塑膠杌子,招呼我:「老師,請坐。」

  苗姐笑著說:「他是朱琴的爸爸,叫朱家聲。」我站起來拘謹地叫一聲:「朱老闆。」朱老闆憨厚地笑了:「老師,你坐你坐!」我看到他一嘴的黑牙齒,身上的煙味讓我感到親切。

  苗姐又指著旁邊那姑娘,「這是小吳,寶應的,才來我家一個月。」小吳對我靦腆地一笑,我也趕忙微笑著對她點了點頭,心裡想:「我和你是一個性質呀,都是幫人家打工的。」

  「朱琴呢?朱琴又跑到哪塊啦?」苗姐掀起布簾朝里間一探頭,高聲嚷了起來。

  「怕是上廁所了。」小吳答道,抬手往對過醫院一指,「我看她拿著紙過去的。」

  「這丫頭就是坐不住,飯吃過了東扯西扯的,做作業沒坐十分鐘,倒又上廁所了!」苗姐氣咻咻的。

  「你說得好玩呢,伢子不能不上廁所呀!」朱老闆回她,笑著向我解釋,「朱琴成績不好,只曉得頑皮,她媽媽煩神得不得了。」

  「都是你從小慣的,沒得家法!」苗姐搶白丈夫。

  「是我一個人慣的?」朱老闆笑嘻嘻的。這人脾氣看上去是相當的好。

  我被這家人身上平凡純樸的老百姓味兒所感染,緊張拘謹的情緒開始鬆弛下來,帶著幾分好奇等待他們女兒朱琴的出現。

  「來了,出來了!」小吳手指著醫院門口。

  順著她的指向,我看見一個女孩,正走到醫院大門右側的花台前面,停下步,待駛近面前的一輛裝滿紙箱的貨車開過去,一蹦一跳地過來了。她從側門跨進店裡時,順手揭開一個廣口大玻璃罐的蓋子,從裡面抓了一把奶油瓜子。

  「朱琴,老師來了。快叫老師!」苗姐叫道。

  朱琴轉過身來,打量著坐在杌子上的我,露出一些驚訝的表情。朱老闆慈愛地用大手捋了捋女兒的頭髮,告訴她:「老師姓趙。」

  「趙老師!」她臉有些漲紅,羞怩地扭了扭身體,悄悄把握著瓜子的手藏在背後。

  日光燈下麵我得以真切地看清這位少女。她穿著件梅紅色的胸前印著米老鼠卡通圖案的汗衫,水洗布白色長褲,腳上是白色運動鞋,約一米五八的個頭。和她爸媽一樣,生得胖胖的,但胖得瓷實,自然可愛。她梳著短短的學生頭,頭發黑得發出光澤。她的皮膚一點也不像父親,奶白細膩。半雙的眼皮,俏生生的小鼻子,嘴唇飽滿得好像有些嘟著,如兩枚沾著晨露的月季花瓣。好一個齊楚的女孩兒——卻又掩不住有些男孩子氣。

  「好了,別站那兒了。趕快做作業,不會的老師講給你聽,給你補課!」苗姐說。

  「噢!」朱琴拔腿從我身邊一繞,進里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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