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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關淑怡跟秦知胸佩紅色大紅綢子,雙雙被簇擁到了一塊搭好的檯子前,按照傳統,進行完老三樣的儀式後,親戚們要在這裡給拜禮。

  拜禮的前身也叫認門費,改口費。現在小城統稱拜禮。

  抄著著一口鄉音的司儀先把爺爺奶奶請上最中間的位置,關淑怡跟秦知雙雙跪倒在地開口,這一點關淑怡比秦知強多了,她挺順利的叫著:「爺爺,奶奶。」

  奶奶從懷窩裡取出一封大紅包遞給司儀,司儀將裡面的人民幣取出碾成扇子一邊展覽,一邊大喊:「爺爺奶奶,拜禮……人民幣五千元!」

  陳律師撇撇嘴巴:「為什麼要說人民幣五千元?難不成一會給法幣?」

  吳嘉陽低頭說:「這個笑話沒意思,再講個好的。」

  陳律師鄙視的看他一眼:「你去磕一個,人家給你個飯盆好要飯。」

  接了爺爺奶奶的錢之後,那情形開始往搞笑了走,想秦知也算是一介商業奇才,身價雖然不多在這個小城也算出類拔萃,他搞不懂自己到底有多少親戚,大舅,五舅,七姥姥,六姑姑,那長長的給錢大隊一眼望不到頭,秦知關淑怡為了小到三十塊的拜禮不停的跪倒在地。雖然只是小小心意,那是絕對不能看不起的,會被搓脊樑骨的。別說三十塊,三毛錢那也得虔誠的改口,虔誠的拜。

  從娶了關淑怡進院子,可憐的新人硬磕了一個小時,實在跪不下了,只好鞠躬,最後腰都彎不下了,只好改點頭。那個破司儀還在那裡說風涼話。

  「見過這麼多錢嗎?見過這麼多錢嗎?!真是令人羡慕啊,什麼都不做就磕個頭就有錢拿,這麼好的事情去那找!?我都想磕了!」

  「哈哈,你磕啊,他們給你不銹鋼飯盆呢!」吳嘉陽哈哈大笑著說。

  陳律師他們自動倒退一步,離這個人還是越遠越好。

  好不容易走完形式,秦奶奶拉著關淑怡跟秦知去堂屋,在堂屋的中間擺放著一對年輕男女的照片,那是秦知從未見過面的養父母。

  秦奶奶抹著眼淚,點了香在那裡嘀嘀咕咕:「兒啊,這是你兒媳婦,你兒今兒結婚了。你要保佑他們早生貴子,平平安安。」

  接過奶奶的香,秦知上下打量著那兩幅黑白照片,這相片小時候他害怕看到,見一次哭一次,沒辦法的,爺爺奶奶只好把照片藏了起來,鎖緊櫃子裡。

  規規矩矩的秦知跟關淑怡跪倒在地,踏踏實實的磕了三個頭,若沒這位年輕人的早去,秦知無法在這個幸福的家庭長到現在。生平第一次的,秦知叫了爸爸,媽媽。秦爺爺靠著門口咧著嘴巴嗚嗚。老爺子是真的高興的哭的。秦奶奶從口袋摸出個紅包塞給關淑怡,關淑怡接過去也陪著掉淚了。

  一場婚禮,從早上到晚上,秦知喝的有些高,晚上鬧洞房的時候,吳嘉陽一馬當先的沖進去做了炮灰。他原本想著在院子裡的車庫上架個梯子,叫自己家老闆踩著梯子去房頂唱咱們工人有力量。

  陳律師覺著自己就沒見過這麼沒眼力見的人。偏偏這人還在地球上平平安安的長大了。

  秦知很認真的告訴吳嘉陽,他不會,請他最好的兄弟給他演示一遍。

  吳嘉陽還真的就上去了……秦知指揮著大家扛著梯子跑了……

  這一天的秦知,也有一些人來瘋。

  (人總有最艱難的時候,他最艱難的時候便是離開故鄉,在那個陌生都市徘徊的那些日子。徘徊的歲月,章正南總是能想起他。也許,對於別人,這只是無關緊要的互相利用的一件事,但是對於秦知,被想起,這是一份恩情。這份恩情,他想他是還完了,不再糾葛於過去了。)

  秦知抗著梯子,也不知道該送到哪裡去。他覺著身後那些想鬧洞房的朋友們,並不準備放過他。他快步跑著,藏著,一旦被抓到,鬧洞房那陣折騰,他想他是受不了的。

  身後的喧鬧聲越來越小,秦知將梯子放好,製造了一個跑出院子的假像後,轉身找了院落裡的一個旮旯蹲了進去。他老老實實地在那兒待著,一直待到追趕的人跑得越來越遠。

  此刻,已然是半夜十點,院子裡,鼓風機還在嗡嗡作響。

  蹲著蹲著,秦知覺得脖頸後面一陣陣地吹來一股子熱氣。他驚了一下,渾身上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酒,頓時醒了一半。他扭過頭,張嘴剛要喊點兒什麼,身後那人卻捂住他的嘴巴,「哥,是我,是我,章正南。」

  秦知扭過頭,完全清醒了。身後這人,正是鬼話連篇地說自己出事了、被家人關起來了的章正南。他曾是秦知最好的友人,最好的兄弟。

  他幹嗎要叫自己哥,語氣還如此奇怪?章正南那聲「哥」,叫得實在帶著一絲巴結、哀求的味道。以前,這人不這樣。

  動下身體,秦知向後看著。黑夜中,章正南的雙眼睜得很大,眼神裡的驚恐即使在黑夜中葉遮蓋不住。他的眼白大於眼黑,樣子就像一個剛從礦坑裡鑽出來的採煤一線工人。

  「章正南?」秦知有些不確定,身體卻向後躲了一下。這傢伙就像從豬圈裡鑽出來的一樣,這麼冷的天氣都凍不掉的臭氣在他周身散發著。秦知覺得大腦一陣發暈,難道自己竟然認錯了?那個滿城聞名、風度翩翩的章正南?他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章正南的笑聲有些尷尬。他笑了幾聲,帶著自我解嘲說:「我覺得小凝會來,我來找她。」

  秦知不相信他的話,「那也不用躲在這裡。」

  章正南:「家裡……還有其他人……正在滿地抓我。」

  秦知不吭聲。憑著此刻還在發暈的腦袋,他分析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哪怕是幻想一個故事也是不成的,太戲劇化了。

  章正南待了一會兒,打了個哆嗦。他四下看了眼,確定安全後站了起來,說:「咱們找個地方談談?」

  秦知也站起來,搖頭拒絕,「我今天結婚。」

  「咱多年的弟兄,你不會這麼絕情吧?」章正南低聲下氣地哀求,樣子、語氣、形態,要多猥瑣便有多猥瑣。

  是什麼壓彎了章正南的脊樑,令他如此猥瑣?

  秦知沒吭聲。他們就那麼靜靜地站著,互相打量著,一直打量到遠處不知道誰燃了一枚白天沒響的鞭炮。章正南嚇了一跳,立刻蹲下四下張望。

  「到底怎麼了?」秦知問他。

  黑暗中,章正南吃力地彎著身子,竟然在發抖。他抖了一會兒,說:「秦知,哥們兒倒楣了,真的。我知道今兒不適合,但是你能不能幫……一把。」

  依舊是那股子遮蓋不住的猥瑣氣。

  心底微微歎息一下,秦知無奈了。他到底是招惹誰了?先是郎凝,接著是章正南,好好地結個婚怎麼就那麼難?他看看還在滿院子找他的那堆老同學,還有依舊在屋頂上不嫌丟臉地唱歌的吳嘉陽,罷了,罷了,就這一回,最後一回,就當是在學校裡沒人理自己這個半自閉症患者的時候,章正南卻一直陪著自己、總是惦記自己的報答吧。

  「去樓上吧,你吃飯沒?」秦知指指社區樓問他。

  「還沒呢。」章正南站起來,看下左右,小心地回答。

  秦知帶著章正南慢慢向回走,章正南小心翼翼地跟著。走到樓口的時候,吳嘉陽站在院子的小屋頂指著他大叫。秦知回頭沖他瞪了一下眼睛,比了一個「噓」的手勢。這貨立刻乖覺地閉了嘴,好奇地看著章正南鬼鬼祟祟地從院子的角落進了樓。

  有些人即使是化了灰,吳嘉陽也能聞出他的味兒。有些事情他早就知道,但是他就是不願意說。原本他想等著老大平平安安結完婚,他再去賣這個好的。

  這人,怎麼找到這裡的?

  吳嘉陽看著滿院子尋找新郎的老同學,心裡倒是一下子明白了。那個消息,這些人還不知道,他們依舊會把秦知的消息當成賣好的手段來討好某些人。想明白這點,原本一臉醉態的吳嘉陽,竟然露出一副難得的聰明相。他沖著正在滿院子起哄的馬柏東招招手。馬柏東走過來沖他笑,「我也沒梯子,今晚你就別指望下來了。」

  馬柏東挑挑眉毛,轉身去找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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