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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秦知跟章正南來到新房。今兒他的目標實在太大,才進樓梯,一群鄰居的孩子便立刻圍上來大喊:「找到了!找到了!……」

  那些孩子四處大叫著,找不到秦知的老同學們再次一擁而上。尾隨著進來的章正南被擁擠到了一個角落,沒人在意他,怎麼可能認出來呢?

  雁城闊少,章正南,跟這個低著頭、渾身散發著臭氣的人,是不相干的,用正常思維無法連接起來的。

  客人們都喝得不少,他們滿嘴胡說八道地抓住秦知一頓威脅。秦知苦笑著看著樓口,今兒真的不適合談話。

  章正南努力縮著身體,看著站在新房外一臉無奈的秦知。他期盼氣質可以挽救一下他,無奈此刻的秦知,自身也難保。

  一隻手突然就這樣沒預兆地搭到了章正南的肩膀上。章正南愣是嚇得一哆嗦,驚恐地回頭看去,卻是陳律師他們四人,都是一臉曖昧的笑容。吳嘉陽仰頭沖著樓梯大聲叫了幾聲,引得樓上那些醉鬼們更加興奮,一擁而上,齊齊抓了秦知下樓,鬧洞房去也。

  「章老闆今兒過狂歡節呢?嘖嘖,瞅瞅你這身打扮!」赫逸元調侃了一句,讓開樓梯。

  章正南一臉羞愧,轉身想走,身後吳嘉陽叫住他,「外面可是都在找您呢!我公安局還有一些開過賭局的哥們說,那可是幾千萬呢。」

  猥瑣的人只好又轉過身看著這四人組。這一刻,章正南想到了死。如此不堪的境地,被不如自己的熟人看到,簡直是生不如死。

  陳律師指指樓梯。他倒是沒嘲笑章正南,但是眼睛裡的幸災樂禍是怎麼也遮蓋不住。

  「上去吧,老大那邊還得一會兒呢。」

  章正南點點頭,很快貼著牆角上了樓。

  秦知被人折騰了整整兩個小時才脫身,等他來到樓上,章正南已經吃飽了。吳嘉陽站在門口,指著茶几上的三個大碗說:「三大碗喜面,這貨可真能吃。」

  秦知笑笑,指指門口,屋子裡的其他三人站起來走了出去。臨到門口的時候,陳律師小聲對秦知說:「別借給他錢。」

  秦知愣了一下,點點頭,拍拍他肩膀送他出去後,反手關了門。

  以前最好的兩個兄弟呆呆地坐在屋子裡,吃飽了的章正南有了安全感。逃亡了整整一星期,他第一次覺著自己還算個人。

  「我倒楣了。」章正南抬起頭看著秦知,苦笑著說。

  秦知看著那張已經洗乾淨、下巴上滿是鬍子茬的憔悴臉孔,點點頭,「我說,那是女人才有的特權,每月一次,你哪裡有那功能了?」

  「我變成這樣,我都替你高興,真的。出賣朋友,撬兄弟老婆,我要是你我就放鞭放炮慶賀一下。」章正南自我批評地說著。

  「放過了,今兒放了一天。你也甭難過,現如bB S.JOOYOO.Ne T今撬別人媳婦那是大買賣,是能人才做的事情,一般人那都做不了的。」秦知回答。

  「諷刺我?……你不問我,為什麼會成為這樣嗎?」章正南苦笑。

  秦知深深歎息了一下。他覺著有點兒渴,站起來倒了一杯水。樓下,關媽媽不知道在罵誰,聲音很大地傳了上來。

  「你看看,你們看看,原本說了準備兩百斤喜面就夠了,現在六百斤都出去了!說什麼呢,誰叫你們這麼抬了?誰說能放這裡了?這親戚裡道的就差這幾碗麵條了?快拿走,快拿走,你們還不知道我這脾氣?……忙了十多天了,喂,你誰啊?親戚?誰家親戚?就怎麼不見來幫把手了?!呸,別提我家那個死老頭,今晚我還沒見到他……夠不夠啊?你家十多口人呢!再端幾碗回去,明兒還有甜飯,記得來拿,碗可是要還的……哦,你誰啊?賣菜的?賣菜的也在這裡混吃混喝?」

  老太太的聲音透著一股子喜氣,雖然說的話還是那麼難聽,但是,以前的尖酸今晚卻在話語裡少了很多。難得的,今晚的關媽媽很大方,一個勁兒地推銷喜面,怕是擔心存的時間長了,過期發黴吧?

  「郎凝來過了,她很傷心。」秦知把水杯放到桌上,對章正南說。

  章正南沒吭氣。他一支一支吸著香煙,以此來顯示自己已經豁出去、全然不在意的意思。秦知看著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對方他才合適。章公子離了錢,本質上來說,就剩下倆字:麻煩。

  不過,秦知倒是不嫌棄他。以前上大學時,他這個不合群的脾氣總是跟人處不好。那個時候在學校呼風喚雨、喜歡拿錢換感情、喜歡給全人類埋單的章正南,身邊總是不缺少朋友。擁有諸多朋友的章正南不知道怎麼了,總是愛拉著秦知到處走,什麼聚會都會拉著秦知。全靠他,大學四年,秦知總算擁有過一些關於學校的好的記憶。這一點,秦知覺著這一輩子,不應該忘記人家。

  至於成年,成年後的故事總是透著那一股子說不清楚道不明白的滄桑。秦知對這位學長有感情,是真的當他是朋友。假如沒有章正南給他機會,那麼也許真的不會有現在的秦知。看他變成這樣,秦知是震驚的、無法理解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令章正南此刻竟然臭到狗都不聞的境地?

  飽腹之後的章正南找到了安全感,這室內的溫度令他昏昏欲睡。滅煙頭後,章正南抬起頭,對秦知說:「我需要一些錢。」

  哎,這麼快就納入正題了?秦知呆了一下。

  章正南很想壓低一下身姿,態度里加上一些愧疚巴結,就像剛才那樣,稱一聲「哥」,也許這樣秦知便會幫他吧?但吃飽後、吃飽前的心理狀態發生了變化,他努力了半天,卻再也叫不出來了。他現在肚子不餓,便找到了驕傲跟尊嚴。

  他沉默地等著這些天已經習慣的拒絕聲。反正是要被拒絕的,不如早些說出來,他也徹底坦蕩了。

  秦知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自己的學長、老哥、兄弟,最後他釋然地笑笑說:「好啊,可我沒有太多。」

  章正南徹底驚訝,而後臉上露出一絲奇怪的笑。他努力用他的眼睛最直觀地去透視、去探究秦知,而後他拍拍沙發,就像大學時候他坐在豪華學生公寓裡那套英式真皮沙發上那般,叫秦知來自己身邊坐。

  秦知坐了過去,從懷裡拿出支票本,填好數字遞給他。

  章正南接過去,看下數字,有些驚訝,「我以為你恨我,所以最後一個來找你。」

  「一直恨。」秦知沒抬頭地說。

  「……大學那會兒,人人都說你古怪。」

  「你跟我在一起,只是為了告訴他們你的大度,這個我知道。」

  「好像……是這樣。這些日子,我求過好多人。親生的一奶同胞叫我快去死,他們巴不得我倒楣。我的倒楣似乎現在盡如人意,全世界都在找續集看。」

  「這樣啊。」秦知應道。

  章正南將支票推回去,苦笑了下,「嗯,我的身份證不能用了,如果可以,給我些現金吧。銀行,那些該死的傢伙都在找我。」

  秦知取回支票點點頭。他打開門,跟門外守候的幾個人嘀咕了幾句。陳律師看他的眼神實在不好,秦知也知道自己在自找麻煩,但這樣的日子,實在不適合看到這個痛苦的人。

  他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如果章正南不解釋,他也不打算問——知道別人悲慘的事情,會心累。

  秦知坐在那裡發呆,章正南一言不發地摳著桌面的桌布。屋裡空調緩慢地釋放著溫度,秦知酒意上頭,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他做著混亂的夢,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隱約覺著耳朵邊有些人在交談。秦知想睜開眼睛,卻無能為力,大量的酒精再次侵蝕著他的腦神經,他無法思考,無法掌握身體的指揮權。

  大約到了後半夜,秦知坐起來,晃晃腦袋。

  吳嘉陽站起來給他倒水,馬柏東遞給他一封信。秦知再扭頭左右看看,章正南已不見了。

  秦知打開那封倉促寫在一張禮單紅紙上的信——現在的人,似乎不太習慣再用這種方式去交流了。用這樣的角度去接觸章正南,給秦知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就像拿著解剖刀子終於切開了皮膚表層一般。其實文字是很奇妙的一種東西,有時候,文字比語言坦誠,更加真實。

  秦知老弟你好:

  錢,你的下屬給我了。你什麼都沒說,他們就懂得了你的意思。從這點來看,我依然是不如你的。這麼久了,我身邊竟然找不到一個可以幫襯下自己,在適當的時候提醒自己的人。以前,我一直以為我比你會做人,比你玩得好,搞不懂為什麼我總是要跟你攀比。到最後,你又不離不棄的追隨者,而我卻開始一無所有地在這個世界浪蕩著,而且不知道要浪蕩到什麼時候了!

  我不會做人,這是今天才發現的。

  這些天,我一直在四處逃亡。家人在找我,那些所謂的朋友在找我。我沒日沒夜地到處走,後來才發現,我最害怕看到的不是債主,而是一無所有地貧窮。我就是個懦弱的、不敢承擔責任的草包,一掛腐爛下水般的怯懦者。

  隨便你怎麼罵我。

  以前,我一直以為自己是最聰明的,因此常常做出旁觀者的姿態,喜歡躲在暗處觀察別人的脾性,並以此為樂。這次,一次看上去不大的豪賭,我輸了我父親半生心血,留下一副爛攤子交給父兄苦撐,就這樣離開,不知道何時回來。

  我迫切地想跟她在一起,只是因為我們在一起時那麼的合適。每個人都覺得適合,我便認為那是適合了。我認為錯過郎凝,也許再也找不到能跟我匹配的合適女人,學歷、家世、容貌、社會地位都門當戶對。

  相稱的不一定是最合適的,這是我現在才明白的道理。

  秦知,你知道嗎,有時候我在想,為什麼郎凝會喜歡你?以前,我認為,這只是一個少女不真實的夢想,當郎凝長大,慢慢她會發現,那是個錯誤。

  的確,當所有人告訴她,這是個錯誤的時候,她真的認為自己錯了。

  我做出了那些事情,傷害了你,傷害了無辜地她。

  對不起,但並不奢望你們能夠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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