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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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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當時,當日,我唯一做過的事,就是緊咬我的嘴唇,低頭,不出聲。 我恨他。 恨他怎麼可以這麼輕鬆,一語中的,說中我的心事和掩藏那麼久的秘密。 秘密,不該是屬於一個人的嗎? 秘密,仿佛緊緊纏繞在一株時光的花藤上,溯流而上,可以生長,卻不可以公開。是一個人的樹洞,把秘密喊進去,任其被泥土和年輪收藏。不可以放在陽光下曝曬,不可以告訴別人,寧願腐爛。 可是,他居然只用一句話,就可以把我悄悄放在他面前的那些秘密,講成最尋常的模樣。 那些書上的批註,是信筆由疆,也是心事吐露。是我的愛與恨,甜蜜與憂傷。是我一個人翻閱時,悄悄的、美好的回憶與珍藏。我拿來,展開在他面前,是信任,也是期許——假使你能懂我,必會先懂這些密密麻麻的字。 張懌,你讀懂了嗎? 我猜,你沒有懂吧。 假使你懂,你便會知道,那些長長短短的批註,帶著我一個人的心情,在那些描寫歷史、政治、人生、情感的段落旁邊,靜靜停靠。那是何等隱秘的心事,那是何等隱秘的一個我,打開在你面前。 假使你懂,便會知曉。或許會驚訝,或許會贊同,而不是如此輕鬆地評判「好」與「不好」。 「都很好啊」,只這一句,我足夠失望。 我恨恨地瞪他,他用無辜的眼神看我,大膽而磊落。 「我說的是實話。」他站在芙蓉樹下,我能聽清他說的每一句話,然而我只給他一個背影。 在我要邁進家門之前,我聽到他的最後一句話:「陶瀅,你比自己知道的要好。」 我猛地站住,回頭。夕陽下,那個挺拔的影子,在不遠處,沖我微笑。 然後,他揮揮手,轉身消失在金黃色的光暈裡。 我目送那個背影變小,直到看不見。 我的心裡突然漲滿巨大的幸福! 那晚,我凝視書架上拿一排排藏書,輕輕撫摸那一行行書脊。燈光照耀下,我突然發現——雖然恨你的一針見血,雖然怨你的一語中的,然而,張懌,這些書,只有你我讀過。也包括,書上那些細小批註。 那是你我的秘密,是你我的時間樹洞。埋一個心事,生根、發芽、開花、結果,而後落進泥土,直腐爛成隻屬於我們的淡淡塵埃。 時光寂靜渺遠。然而,那個微笑,安然動人。 4-2 可是,你有沒有見過,快樂頃刻間斷裂、幸福急墜著隕落,美麗如煙花——稍縱即逝。 仿佛,熱氣球帶一腔熱乎乎的願望上升,然而只是一個小小的孔,便轟然落地。 一切消失的刹那,一聲驚叫甚至來不及出口,然後你抬頭,只能看見不變的陽光,冷漠地在天空裡停留。 只有一瀉千里的陽光,冷冷的,鋪在小小教室裡。 四周是課間通常的吵鬧,而夏薇薇,她站在我旁邊,大聲說:「陶瀅,你知道你幫張懌贏得了一架望遠鏡麼?」 我聽不太懂她話裡的意思,只是瞥一眼,繼續低頭看書。 可是夏薇薇還是不走,她還是站在那裡,大聲說:「你去問問張懌,你是不是幫他贏得了一架望遠鏡?」 我重新抬起頭來,這時候似乎全班都聽見了她的這句話,喧鬧的教室突然安靜了下來。每個人都看著我們,而我很迷茫地看著夏薇薇。 我看見,春天燦爛的陽光從夏薇薇的身後照過來,照出側逆光的效果。強烈的光線下,有那麼一忽兒,我甚至看不清楚她臉上的表情。 也是多年以後當我學習過一些影視知識的時候,我才知道,在一些著名的電影片段中,經常用光影來製造意味深長的效果:比如要描寫一個人的邪惡,就常常把他置身於黑暗中,只餘下陰冷的聲音來傳達思想;再比如要描寫一個人亦正亦邪的時候,就利用側面的光源把一個人臉上弄出半邊明亮半邊陰暗的效果,暗示其內心深處正義與邪惡的較量…… 或許,當時的夏薇薇,就無意當中進入了這樣的光影效果中。 我依然不明白夏薇薇的意思。 只是下意識地,我四下裡張望,想要捕捉張懌的目光,可是他不在教室裡。 我盯著夏薇薇,一字一頓:「請、你、說、清、楚、一、點。」 她笑了:「陶瀅,你不漂亮,成績又不好,你以為張懌真的要和你做朋友麼?你以為他幫你說幾次好話,和你討論點書裡的故事,就說明他喜歡你嗎?你們根本就不是一類人!他會考上名牌大學,你呢?你畢業後能幹什麼?就你這成績,你能做公車售票員?或者,你可以去環衛局做城市清潔工?你要知道,他是因為打了一個賭才對你好的,不信你可以問徐暢啊。是不是啊徐暢,是不是你對張懌說只要他敢追陶瀅你就輸給他一架望遠鏡的?你說啊……」 以後的話我再也沒有聽清,我只聽懂了一點:那段美好的時光原來只是個騙局,我喜歡的男孩子,他只是想要一架望遠鏡。 只是一架望遠鏡! 那一刻,四下裡寂靜得如同冰山山頂,冷漠地固執地寂靜地拒絕融化。 沒有聲音。 什麼聲音都沒有。 耳朵轟鳴,只能聽見: 「你以為張懌真的要和你做朋友嗎?」 「你們根本就不是一類人。」 「他是因為打了一個賭才對你好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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