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那一季的青春張揚 > |
五十七 |
|
在弱不禁風的女子面前,男人的正義感尤其強烈。幾位壯士的眼睛似乎要噴出火來,讓我感覺自己像是一隻誤入狼群中的小羊。我想跟他們說「不許虐待犯人」,但是開了幾次口沒說出來。 「大家坐啊!」我縮著頭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大頭和二胡大馬金刀地坐在我兩側,我偷偷地瞄著小麗,害怕她說把我廢了,那我今晚鐵定屍骨無存。 小麗漠然地看著我,忽然問道:「她為什麼沒來?」 「她今晚有事,來不了。」我小聲地解釋。 「噢。」小麗眉毛都不曾抬一下。 大家都陰沉著臉不說話。酒上來了,我恭恭敬敬地替大家斟滿,然後抬起杯說:「我知道我有錯,這杯酒是向小麗謝罪的,我不祈求你的原諒,只是想說聲對不起。」 我挨個作揖、道歉、喝酒,但是沒人理我,我像是一名蹩腳的小丑,演著自己的戲,沒有人喝彩,甚至,沒有人叫駡。 我抹抹嘴,把杯子放在桌上,大家已經在吃菜,沒有人看我一眼。 我坐在椅子上,無端地感到好冷,我無力地把頭靠在椅背上,凝視著天花板上一隻寂寞爬行的蒼蠅,「我就是那只蒼蠅,孤獨並且討人厭。」我笑了,心裡想:「活該,自作自受。」 「今天,就當是我跟吳愚……」說到這裡,小麗停住了,臉稍稍地偏向上方,嘴唇一直在發抖,她發狠似地咬著自己的下嘴唇,好半天,才哽咽著接道:「……分手,請大家吃飯,你們以後不要再為難他了。」 她的眼眶紅了,漸漸地泛起了水霧,淚水緩緩從她的眼角溢了出來,劃過蒼白的面頰……憂傷到了極處的精緻,讓人不忍目睹。 我避過她的眼神,抓起酒杯,一飲而盡。 「我敬大家一杯,謝謝大家以前對我的照顧。」小麗拿著杯子的手微微有些發抖,她的手仿佛是透明的,可以看到細細的經脈,讓人很容易想到四個字:「柔弱無力」,宛如她現在的人。 幾位壯士低著頭舉起杯子,我也猶猶豫豫地湊了過去,大頭狠命瞪我一眼,卻沒說什麼。 我的杯子碰到小麗的杯子上,小麗直視著我說:「吳愚,這是我們第一次碰杯吧。」 「嗯!」我低著頭小聲地說。 小麗仰頭大口喝光了杯子裡的酒,幽幽地說:「以前有你替我喝酒,以後我得自己喝了。」 她的眼睛赤紅,轉瞬間又喝了一杯,我茫然無措地看著,大頭和二胡也驚呆了,阿純忽然搶過小麗正在倒酒的瓶子,說道:「小麗姐,以後我幫你喝。」阿純的話語很平靜,卻不容人置疑。 阿純身邊已經放著四個空瓶子,當我看到的時候不禁大吃一驚,他原來最多只喝過兩瓶,最重要的是他一邊喝還一邊用眼睛斜覷著我。 酒後亂性,這個不可不防,我在快速計算著爆發戰爭的可能性、嚴密的分析和推論是理科男生的長項,阿純眼中憤怒的含量在酒精的刺激作用下大幅飆升,已經遠遠超過了戰爭的臨界點,但是阿純平時的克制讓我相信他絕不會在小麗面前撒野。 阿純的話漸漸多了起來,卻不成章法,天馬行空一般,一會兒在譴責我的不良行徑,一會兒又回憶起初見小麗時的場景,稍後又講起他父母供他上大學的辛酸……平日裡的斯文都不見了蹤影,但是今晚我們看到的,才是一個真實的阿純,至情至性。 當他說起他的家庭時,我們都沉默了,同在一個屋簷下兩年多,我們第一次聽他談起。他說,為了給他湊學費,他媽媽把他家裡最後一隻老母雞都抱到集上去賣了;他說,為了給他湊學費,他爸爸總共賣了六次血;他說,為了給他湊學費,他妹妹14歲就退學了,到外地去打工;他說,為了給他湊學費,家裡的耕牛賣了,他父母只好用人拉著犁地……說到這些,他哭了,哭得很傷心,還把我們宿舍的人挨個罵了一通,說我們白白糟蹋父母的血汗錢,根本不知道進取,整天只知道吃喝玩樂…… 我們面面相覷,曾經我們對於埋頭苦讀的人是多麼不屑一顧,他的謙讓與恭順被我們視為懦弱,雖然我們不曾取笑過他,但私下裡認為他與整個宿舍格格不入,他值得同情,但不是同類,這是我們最終的結論。 確實,我們和他不是同類,我們不配!當貧窮毫無遮攔地呈現在我們面前時,我們只有震撼,還有慶倖,慶倖我們不必遭遇苦難,可以繞道而行。或許這真的是件值得慶倖的事,但我們對阿純每頓飯兩個饅頭外加五毛錢的菜依然笑著面對生活的情形視而不見,卻在下面喋喋不休的議論他的拘謹與怯懦,真令人汗顏! 沒有人說話,只有阿純在那裡喃喃自語,當第六個瓶子倒下時,阿純也倒下了,頭垂在桌子上,小麗替他捶著背,他嘴裡叨咕著什麼,沒人聽得懂。 突然,他站了起來,雙手搭著小麗的肩,把小麗按下坐在凳子上,小麗看著他,不知他想做什麼。 他站著,雙腿並立,挺胸收腹,很莊嚴地樣子:「小麗姐,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我以後一定要蓋一幢別墅,把你娶回家。」 話剛說完,他人就軟綿綿地倒了下去,小麗伸手去拉,人沒拉起來,自己倒坐在了地上,她不再管阿純,也不站起來,只是癡癡地看著我,眼睛一直紅紅的,這時落下淚來,我別過頭去,不敢再面對她的目光。 小麗扶著阿純說:「小純,我們走。」 大頭和二胡把阿純架了起來,他們一行五人,蹣跚著走了,沒有人等我結帳。 狼藉的飯桌與一個狼藉的人,我突然笑了,號啕的笑聲,餐館裡的人吃驚的看著我……喜歡看就看吧,人生在世,無非是給別人笑笑,偶爾也笑笑別人。 時間是一個很玄妙的東西,它慢慢地沖淡了我內心的愧疚,壯士們也開始和我親熱的打招呼,大頭還丟過一遝調查表,叫我站到路口去幫他發,只是阿純還是冷冷的,但已不像前些日子那樣橫眉豎目。 獲得了新生,我小心翼翼地珍惜著這份來之不易的友情,壯士們的一致反應是老罩現在聽話多了。 不聽話行嗎?一不如他們意就揭我的瘡疤,他們的說法是我們不打你,但我們讓你內疚死。 還好我可以在可哥那邊尋得一點安慰,她說我成熟多了,像一個真正的男子漢,我回去特意照了一下鏡子,發現鬍子確實長長了不少,我摸著那些如細絨毛似的鬍子心滿意足,成熟這個定義,讓我安心了不少。 阿純每天依然早出晚歸,但是每到週末,他就會換上他那套最好的衣服,學著二胡在頭髮上噴上一些嗜嚦水,仔細地梳好,然後出門,雙手空空什麼都不帶。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