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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8、貓的日記及其他(1)

  我叫孟夢。孟子的孟做夢的夢。宿舍的四個丫頭片子都叫我貓。於是,我得重新介紹我自己。我叫孟夢,和我關係不錯的人可以叫我貓。我不是夏目瀨石筆下的貓,我不會嗚喵嗚喵地叫,我不會在太陽底下伸伸懶腰說一句咱家是貓,名字?還沒有。

  我知道自己長得很對得起觀眾。這是從我身邊經過的流裡流氣的男人那放肆的目光告訴我的。他們看我的時候很貪婪。我不知道在我旁邊放一遝人民幣的話,他們的目光會不會還在我身上來回穿梭。這個問題大概問得很沒水準。他們有兩隻眼睛,我想是夠用的了。把目光調整一下,弄成V字形射出去,便可以把眼前的一切都包圍了。這樣想的時候,我就有些悲哀。

  我覺得自己像是在迷宮裡為尋找出口而四處打轉撲棱棱扇動著翅膀的鴿子。在每一條暗道的盡頭我都會狠狠地撞在牆壁上。那冰冷的牆壁上都寫著兩個很大很大的楷體字——生活。我不知道生活是什麼,但從小學開始我已經知道在學校裡你老爹有錢你就是老子沒錢你只能當孫子。三好生、優秀班幹部這些所謂的光榮稱號統統都朝有錢的人奔過去。我每次月考都拿回雙百的卷子。媽媽一手拿著我的卷子,一手摟著我,在我臉上直親。媽媽說雖然我沒帶回來獎狀紙,但我是她最值得驕傲的女兒。我的同桌叫柳兒。我們除法已經學完的時候她連加法分配律都還記不住。可在那年的六一兒童節表彰大會上,她卻捧著一張優秀少先隊員的獎狀在主席臺上笑得一臉燦爛。我只能在下面的觀眾席上任毒辣辣的陽光死命地抽打在臉頰上。後來她神秘地告訴我,是因為班主任是外地的,每次春節回家,車票非常難搞,她那在火車站工作的穿制服的媽媽每次都能給班主任弄到一個臥鋪。我把嘴抿得緊緊的聽她說這些,我的眼淚幾乎要流下來。可我強忍住了,我第一次知道,只有成績也是不行的。

  我在日記本上寫下一句話:老師都不是好東西。那是我第一次記日記,眼淚順著手中握的筆流到了剛寫的鋼筆字上,水藍色的字化開了,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這就叫淒涼。畢竟,我只是一個七歲的小丫頭。

  伴隨著我長大的是媽媽臉上越來越少的笑容,我的成績讓媽媽難過。我不明白媽媽幹嗎要苦熬十個月然後生下一個讓她苦惱與她作對的小東西。後來學到一個成語,叫作繭自縛。我想這個詞是可以送給媽媽的。每天,媽媽要在上班下班的單調裡擠出時間來做一些好看又好吃的菜來喂她這個越來越沒良心的女兒。她不懂得打扮自己卻可以把我裝點得漂亮的一塌糊塗。有時候我也會鼻子發酸,可我再也沒辦法弄回雙百讓媽媽邊笑邊流淚。在星空下雙手合十,許下一個願望,我要讓眼前這個乾瘦的憂鬱的女人過上好日子。

  初中,高中,我一天天長大。校園的面積也越來越大。我已不再需要媽媽親手編織的那些俗氣吧唧的發帶。我可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的成績仍然很爛。但也有老師經常喊從來不舉手的我回答問題。那些老師中有一大部分是男的。男生私底下說我是校花,我表面上高傲得像一隻開屏的孔雀,靚麗給別人看,沒等他們輕輕觸碰已緊緊閉上了五彩的屏。他們不知道我的傷悲。我也只好就做一隻美麗而悲傷的孔雀了。我的女生緣向來不好,我曾在女廁所不小心聽別人議論我,說我是臉蛋一朵花,成績牛屎巴。聽到這些,我只是默默地退出來,我已不能像當年聽柳兒講她是怎樣得到優秀少先隊員的獎狀那樣哭得天昏地暗了。我知道,自己不是什麼好東西。

  高考是座獨木橋。這話是說給那些成績好又有錢的學生聽的。其實獨木橋的下面還有一座簡陋的水泥橋,橋是破舊了點,畢竟還是能讓人通過的。我便從高考的獨木橋上跌下來,一個跟頭紮進了這個學院。

  媽媽用大遝的學費給我換來了更多的睡覺、打扮、出去KTV的時間。我終於知道了大學生活的多姿多彩。這多姿多彩到一定程度便是渾渾噩噩了。我竟然又和柳兒走到一起。在綜合樓304相遇的那天,我們都沒顯得太驚訝。這個世界已沒什麼事情能讓我感到詫異了。我想柳兒也是。

  我們宿舍五個人都是一朵殘缺的花瓣,只有拼湊起來才是一朵完整的百合。以前都鼻孔朝天,彼此看不順眼,其實我們只是為了維持那一點幼稚的虛偽的尊嚴。畢竟都還是孩子。和一幫社會上的老男人出去吃飯,他們花言巧語地想灌醉我,其中一個禿頂的男人站起來,一字一句地說不能讓女生喝太多酒,我看向他的目光變得柔軟。我喜歡一個大我二十多歲可以當我父親的老男人叫我女生。在他叫出的女生兩個字裡,我聽出了一點憐惜還有一點心痛。

  他叫莊楠,一個醜陋的老男人,頭髮已脫落大半了。這是個男人普遍陽痿的時代,禿頂已是見慣不驚了。當他那顆閃閃發光的腦袋在我胸前蹭來蹭去的時候,我總是想起市中心那新開的溜冰場。但他是個好情人,他像父親一樣溫和像大哥一樣體貼像情人一樣瘋狂。可能你會懷疑我有戀父情結,我是不會承認的。你又會說這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那就隨你說好了。我是跟著我媽長大的,在我十歲那年,爸爸提著他的公事包走出我們這個八十多平方米的家就再也沒有回來。他和另外一個比我媽年輕比我媽漂亮的女人住在一起。我可憐我媽,我也讓我媽再找一個,她歎口氣什麼話也不說。我知道她是怕我受苦,我媽不讓我把家裡的事情講給別人聽,她說家醜不可外揚,我說這不便宜了我爸?她搖搖頭,孩子你不懂。我媽轉過身去不再看我,我知道她是怕我看見她眼角的淚水。於是我裝著一臉幸福的樣子,只是再也不和我媽談感情方面的事情。

  上大學了,學費跟著水漲船高。我看到媽媽消瘦蒼老的臉就非常難過。我發短信給爸爸,用拼音輸入法在資訊欄裡寫道:學費生活費一共八千。我是孟夢。在這裡我只能請求你們原諒我的固執,我覺得爸爸這兩個字的發音對我來說太有難度了。我不知道那個同樣蒼老的男人是怎樣說服了自己年輕的妻子。兩天后,學校財務科打電話告訴我說我學費已繳清,記得去拿回收銀票據。

  我也想在父親的懷裡撒嬌,我也想調皮地給他紮一個滑稽的小辮子。有時還覺得父親那硬硬的胡茬兒紮在臉上的感覺一定特幸福。這些我都沒有。男人可能把感情看得比金錢更重要。這當然是指那一少部分有錢的男人。他們會給你大把大把的鈔票,但當你仰著一張彈指欲摧的臉問他們要真情要愛的話,他們會條件反射般地縮回手。連我爸爸這個不太有錢的男人也是這樣。他可以在我建行卡裡存數目不小的一筆錢,卻從來不會來學校看我。在我媽面前,我從來不要求這些。我這人幸好是什麼都無所謂的那種,每當老師讓我們以「我的爸爸」為題寫作文的時候,我就寫我在電視上看到的那些個爸爸是如何愛他們幸福的女兒的。奇怪的是,就是這樣沒有真情實感的文章,老是會拿到不錯的分數。後來,我總是想文學到底是個什麼東西,讀者的審美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再後來我討厭一切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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