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南加州從來不下雨 | 上頁 下頁 |
九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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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說話。那天,我和曾疏磊約好去他家吃飯,他媽剛從德國回來。我低下頭,望著腳邊大理石地面上變幻莫測的花紋。 「是和他吧?」過了很久,嶽洋開口了。我看看他,他竟然在淡淡地微笑,卻很單純的那種,裡面沒有陰冷。 過一會,他抿了抿嘴唇,「那好,」他站起身來,依然微笑著,「我走了,」走出幾步,回過身來,「小安,我買了康乃馨,粉紅色的。」然後他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著嶽洋的背影消失在大玻璃門的外面,融進人群裡,越來越遠,仿佛有根弦在心裡隱隱地越拉越緊。我回頭,不理會總台小姐好奇的目光,跑回了電梯裡,幾乎在門口滑了一跤。 那天晚上,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在曾家吃飯時,曾疏磊的媽媽送給我一個綠盈盈的玉鐲,看上去就知道價值不菲。她說,是前年到雲南旅遊買下來的,大吉大利,可以辟邪,一個給了曾疏磊在德國的姐姐,另外一個她堅持要給我。 綠玉戴在手臂上的感覺十分溫潤,的確有種莫名其妙的安全感。曾伯伯曾伯母笑眯眯地一個勁看著我,直到我和曾疏磊都不好意思。可憐天下父母心,他們覺得晚輩永遠都是孩子,無論我們內裡有什麼樣的心魔。 吃完飯,曾疏磊送我回家。曾家住在五樓,我們沿著窄窄的樓梯往下走,他說,「我父母總是說,要幫我一起買套好點的房子,其實我更希望節省一點,先為他們換套樓層低的,這兒雖然交通方便,畢竟太高了,又是老房子,到冬天家裡就很冷,可他們不肯,我爸這個人有點小氣,但自尊心也很強,」暗紅的樓道燈光下,他的聲音聽著平和而踏實,話題一轉,問我,「改天我們去看房子好不好?」我望著腳下一級級臺階鋪沿開去,刹那間有些恍惚,最後幾級時踏空一步,摔在了地上。 衣服穿得多,所以並沒有受傷,只是手臂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一下。曾疏磊慌亂地蹲下來,扶著我的肩膀,問我要不要緊。 「不要緊。」我勉強對他笑笑,正要站起身的時候,才發現手上的玉鐲,不知什麼時候竟然碎了。 曾疏磊的臉色顯得很蒼白。他什麼也說,仔細地撿起地上的玉片,放進自己的口袋,過了半天,喃喃地說,「這個…以後再跟我媽說吧。」 我抬起頭來,他的眼睛近在咫尺,身上傳來一股溫熱。幽暗裡,我抱著手臂,把頭埋在胳膊間,問他,「石頭哥哥,假如我要你等我一年,你會怎麼樣?」 曾疏磊顯得有些愕然,他想了想,回答「我想我會等。」 「為什麼?」 「因為我認為值得。」他回答。 我的心裡突然十分黯然。 我抱著一個蛋糕和兩盒蠟燭站在嶽洋家門外。那是一個醜陋的蛋糕,大紅大綠地畫滿了奶油花。深夜十一點,訂蛋糕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我一個勁催著半睡半醒的師傅快點做,再一個小時,他的生日就過去了。 (166) 午夜兩點,我們把蛋糕切開,放在蛋糕店贈送的奇小無比的盤子上分著吃。哭過以後,食欲往往特別好,我們狼吞虎嚥著,吃過一半才想起忘了點蠟燭,也忘了許願。嶽洋看著我吃蛋糕的樣子,眼神幾乎顯得有點拘謹。我問他,「你看什麼?」 他笑了笑,「我喜歡看你吃東西的樣子。」 「謝謝你的康乃馨。」我說。 「我還是頭一次發現,康乃馨比玫瑰便宜那麼多。」他的語氣又自如起來。 電視上,「旺角卡門」已經快要演到尾聲。嶽洋問,「你信不信,有段時間我很迷張曼玉。」 「當然信,」我把盤子裡最後一塊蛋糕放進嘴裡,「男人很少有不迷張曼玉的。」 「我不是說現在,」他糾正,「是剛上中學的時候,唯一喜歡過的女明星就是張曼玉,」他曲起左手的食指,繞了一個圈,「迷了幾年,有一天突然對她沒有感覺了。」 我看看他,忍不住笑了,「我猜你可能就是從那一天開始進入青春期的吧。」 他伸過手來刮掉我臉上的一小團奶油,放進自己嘴裡,然後,一動不動地望著我,螢幕上刀光血影,他的眼神在夜色裡緩緩延伸過來,包裹著我,無盡的綿軟溫柔。 我們又一次躺在他那張讓人想起航空母艦的床上。嶽洋側身抱著我,我的頭枕著他的手臂,他的胸口貼著我的肩膀,靜夜裡,聽得見彼此的心在跳。 他伸過手,撫摸著我的頭髮,「小安,剛才你為什麼過來?」 我說,「看看你是和誰在一起。」 「和兩隻貓。認識你以後,我沒和別人上過床,你信不信?」 我說,「我信。」 嶽洋的嘴唇深深地埋進我的頭髮,他的聲音仿佛來自某個深不可測的地方,「有時候我很害怕,那是因為你讓我覺得不再自由了,連糟蹋自己的權力都沒有。」 「現在還害怕嗎?」我說。時間慢慢地在我們中間流動,隱隱的能感受到窗外的風,我的身體紋絲合縫地貼在他的懷裡,話語都仿佛變成了多餘。我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嶽洋,你浪費了我們好多時間,知道嗎?」 「我知道,」他說,「以後不會了。」 「有人說雙魚座和水瓶座在一起不會幸福。」我說。 「胡說,」他親親我的臉頰,「睡吧,」半夢半醒間,我聽見他囈語般地說,「小安,我只有你了。」 我在他的懷抱裡沉沉睡去。夢的背景裡,他的呼吸一直在我的耳際,沒有離開,像水晶瓶般嚴實而溫暖地保護著藍色的小魚兒。從認識他到現在的場景,在夢裡都重新來過了一遍。再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我明白,他已經不再害怕了。 第二天早上,嶽洋開車送我去公司。高峰時間的道路照例堵塞,他在紅綠燈前伸過右手來,摩挲著我左手的手指,他沒看我,唇邊卻在淡淡地微笑。車子前座控制板上,依然放著一串淡紫色的木珠。 車子停在公司馬路對面,我下車時,嶽洋說,「下班我來接你,有樣禮物給你。」 「什麼?」我問。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他還是微笑著,伸手替我把脖子上的圍巾攏好,「去吧。」 我穿過馬路,在公司的大玻璃門前,又想起那串淡紫色的木珠,回過身去,岳洋的車還在那裡。他搖下駕駛座的玻璃窗,趴在那兒看著我,濃濃的眉毛,圓圓的眼睛,圓圓的招風耳;那並不十分英俊的,我的男人;他的眼睛裡有很多的愛。 突然有股熱流在我的心裡翻湧起來,促動我回身穿過街道,朝他跑回去。我要馬上把那串珠子牢牢地戴在他手上,告訴他珠子的涵義,要他發誓一定戴滿九九八十一天。而從今以後的每天,我都要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他。 我飛快地跑著,腳下輕盈得仿佛有只蝴蝶在飛舞,直到一個沉沉的,不知來自何方的撞擊之後,我的身體真的像只蝴蝶一樣毫不費力地飛到了半空。很多輛汽車刺耳的刹車聲,周圍的大樓,街道,人群,樹木,過山車般瞬間在我的眼前轉了兩百七十度的彎變成一個個倒影渲染開。在這所有的倒影中,最最明晰的,始終揮而不去的,是嶽洋臉上刹那間凝固的神情和大睜得可怕的眼睛,還有那一聲歇斯底里般的「小-----安-----」我伸出手,想抓住他,可是我看不見他在哪兒。 碰到地面的那一刻,我眼中的世界暗了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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