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南加州從來不下雨 | 上頁 下頁 |
七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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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老爸坐在桌前剔牙,朱阿姨張羅泡茶,我們幾個在廚房裡削水果。問題就是從那裡開始的。 大姐的孕婦裝又大了一號,整個人看上去像只圓溜溜的梨。她劈開一隻廣柑,說起童子捷的姐姐童子蓉要跟老公離婚。 「Joey 姐姐要離婚?」我眼前浮現出童子蓉那從頭髮到身段到化妝到笑容永遠一絲不苟的形像。 原來她老公也紅杏出牆,不是和別人,就是和她自己的秘書,一個經過精挑細選,能幹﹑又確保不會搶她任何風頭的女孩,長得十分平凡,看見人斯文地笑,非常老實的樣子。 「已經有快一年了,」大姐輕輕地說,「那個女孩子的未婚夫鬧到她健身房裡去才發現的。還有照片,鐵證如山。」 「童子蓉真是機關算盡,把老公的秘書換成男的,搞了半天,導火線在自己身邊。」二姐笑起來。 (123) 「童子蓉在公婆面前好好告了一狀,結果,她老公跪在她面前求她離婚。就是昨天,她和她媽就在我們家大吵了一架,氣得她媽險些心臟病發作。」大姐輕輕地說,手起刀落,廣柑俐落地裂成四片。 「是嗎?」二姐伸手拿一片叼在嘴裡,「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噢。」 童子蓉當年的仰慕者有一個兵團,後來的老公在她心目中名列第二,高居榜首那位有些清高,家世也平凡,在丈母娘的作用力下,最終淘汰出局。她老公是個英俊的草包,卻極會做秀,求婚時包下一整間卡拉OK廳,在理查柯萊斯曼的音樂中,當著她所有同事的面單膝跪下,奉上鑽戒和九十九朵玫瑰,無可挑剔,贏得美人心。 時過境遷,他再度下跪,卻是要她滾蛋。 童子蓉的公公一度是呼風喚雨的人物,同許多呼風喚雨的人物一樣,有個不怎麼出息的兒子,結婚後,在父親公司掛個閒職,反而老婆把一家健身房打理得有聲有色。公婆明白兒媳的價值,父母認定她這年紀再婚不易,老公像哈巴狗一樣請求「你成全我吧」,她自己火冒三丈「幹嘛嫁給他?!」的確是本難念的經。 「和她媽吵什麼?」二姐問。 「她怪她媽,她媽不肯認帳,硬說當初就是她自己先看上的,吵得昏天黑地。」大姐有些黯然。 「她想離嗎?」 「我看她的意思是不想,孩子都幾歲了,她說打算去找那個女人談談,要她退出,」大姐放下手裡的水果刀,「不知道現在這些女孩子怎麼想的,那麼喜歡已婚男人。」 「童子蓉這回陰溝裡翻船了,」二姐剝下一片桔子皮扔進垃圾桶,「她如果不願意離,就要打落牙往肚裡咽,抖得大家都知道,不是把老公逼上梁山嗎?」 「你是說她應該裝傻嗎?」 「裝傻總比真傻好,」二姐回她一個嫵媚的眼波,「她這個人一貫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也該吃點虧。找那個女人談,自取其辱。人家腳下踩著兩條船,她呢,穿著救生衣一半泡在水裡,根本沒有對等談判的餘地。」 「你能不能別那麼幸災樂禍?」大姐的聲音提高了一度。 「我不是幸災樂禍,是實話實說。」 「你的實話說得太難聽了,」大姐的聲音又提高一度,「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那麼激動幹什麼?」二姐眉毛微皺,神情有些惱火,「你忘了童子蓉平時怎麼對你的嗎?」 「那不關你的事!」大姐居然更加憤怒。 「好啊,不關我的事,我以後再也不會管,」二姐不甘示弱,冷笑著,「老實告訴你,男人天生就是花心的,我見過唯一一個不花心的男人,叫高長安,他沒來得及花心就死了。舒穎姐姐其實最聰明,愛一個死人,起碼他不會背叛她,給人家看笑話!」 「啪 ----」一聲清脆的掌聲。 「啊 ----」我小鬼當家似地怪叫起來。 「咣 ----」外間什麼東西重重砸到了地上。不好,聽聲音,八成是老爸的寶貝紫砂杯。 「男人花心,就是-----」大姐的臉板得筆青,「就是,就是像你這樣的賤女人,太多了!」 我的兩個姐姐僵持著,二姐手捂著臉頰,一聲不響,像被武林高手點了穴,眼睛卻灼灼地瞪著大姐,大姐微微後退一步,下意識地伸手扶著肚子,另一隻手搭在門框上,好像也有些驚訝自己居然會出手打人。 「好了!!!!!!」半分鐘後,老爸聲如洪鐘地訓話,開口就罵二姐,「小天,胡說八道些什麼?」 這句話徹底打破了近年來二姐和老爸間小心翼翼維持的和平,像一個炸彈扔在了以巴邊境。 「胡說八道,我胡說八道…」二姐眼睛裡霎那間盈滿了淚水,「她,她打我就可以,她罵我賤就可以,我呢,就是胡說八道,憑什麼?」她鬆開手,臉上赫然幾道紅印,「憑她會念書,會彈鋼琴,會聽話,會討人喜歡…」她瞄一眼大姐的肚子,「會生孩子?」她咄咄逼人起來,「爸,你自己看看,家裡的電視,空調,傢俱,地毯,你的電腦,值幾個錢的,哪樣不是我買的?哪樣不是?她呢,對著公公婆婆小心翼翼,逢年過節給你個紅包就很了不起了…你不知道自己偏心,還指望別人都感覺不到嗎?……」據說二姐有個八尺昂藏的男下屬被她訓足三十分鐘後當場寫了辭呈---而她原本其實是有意提拔他的;現在我完全相信有那回事。 二姐越說越不像話,直接開始挑戰老爸那前才子的自尊心。不出所料,「你給我閉嘴!」 二姐恢復了她在職場上的乾脆利索,一分鐘內,拿起手提包,鑽進高跟鞋裡,「砰」地一聲關上門,她的豐田車賭氣般長嘯一聲,絕塵而去。 大姐這才歪倒在門邊的椅子上,手捂著臉,嗚嗚地號哭起來。 這一會,老爸出離憤怒了足足半個小時,憤怒完之後,也呆呆地坐下,半晌,搖了搖頭,臉色有些淒然。 老爸的清水泥紫砂杯掉在地上雖然沒碎,柄落了下來,黑乎乎的烏龍茶連湯帶水流了一大灘,朱阿姨一聲不響地把杯子拿進廚房,洗乾淨,放在流理臺上,再用拖把將地上的茶水吸乾淨,小心翼翼地看看老爸,再看看我們,輕聲說一句「我先走了」,眼神裡像是在責怪我們不懂事,我低下頭。雖然老爸為她把工錢加到一小時二十,她到底還是又找了一戶人家幫工,每天奔波,不過,現在,我想,她大概有些慶倖 – 自己的兒孫雖然逼她發揮餘熱,起碼不像我們這樣內訌,把老頭兒氣得發飆,害得她費心去買來的新型刮胡刀片﹑給老爸的生日禮物也白搭了。 屋子裡的空氣凝重起來,只有大姐的抽泣聲斷斷續續,拉成一道長長的絲。 「你不用擔心,」過半晌,老爸開口,「子捷他媽現在情緒不好,將來…等生了下來,長到半歲一歲,給她一抱,喜歡都來不及呢,管什麼男的女的。」 大姐的抽泣突然再度山洪暴發,鋪天蓋地而來。天不遂人願,施特勞斯鋼琴上的送子觀音工作失職,超聲波顯示,大姐肚子裡的BB,少長了一個柄。童子捷的媽當然很不高興,加上童子蓉的事一攪,親家公咬定要離婚,兒子必須歸男方,那個胖老太婆噴起糞來,「我上輩子作了什麼孽,該生兒子的不給我生,不該生兒子的倒生了!」 「你放心,生了兒子,就是聽著好,時間長了,長輩心疼的,都是女孩,」老爸的火已經熄了,打起精神做出一副開明爸爸的樣子,「你和子捷的孩子,一定長得漂亮,怕什麼呢。你們幾個小時候,個個都比大安招人喜歡…要說最可愛,還得算小天…」他歎口氣,「小天的頭髮有些自然卷,黃黃的,洋娃娃一樣,又不怕生,抱到外面,見男的就叫叔叔,見女的就叫阿姨,不管認不認識,人家給她東西吃就笑,走一圈下來,嘴裡﹑手裡﹑口袋裡塞得滿滿的,她呢,倒已經趴在我肩膀上睡著了。」老爸說著說著,微笑起來,可惜二姐此刻大約在高架上一邊猛抽Mild Seven一邊把巴赫的音量調到最大,一邊對著空氣罵上八輩祖宗。和在學校裡一樣,高副教授不是不會拍馬屁,只是他的馬屁通常慢半拍,人走了,才把熱茶端上來---- 自己喝吧。 鑒於童家的情況,老爸建議大姐回家做月子,臨別還文縐縐地加上一句,「跟子捷說,事業做不完的,家庭,只有一個。」 我和大姐一同打車回家,路上默默無語,過一會,她突然說,「小安,你信不信,前兩天我突然想去把孩子打掉?」 我嚇了一跳,「為什麼?」 「不為什麼,」她轉過頭去看看窗外,沉吟一下,「也許,就像看看那樣他會有什麼反應吧,」她回頭看看我的臉色,輕輕笑了笑,「緊張什麼,我不會那麼幹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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