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南加州從來不下雨 | 上頁 下頁 |
七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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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才提起眼睛,仔細地看著我,裡面透出一種帶點憂傷的真誠,看了我一會,輕輕地搖搖頭,「小安,也許----- 你不應該和我在一起,」他舔舔嘴唇,「我是說,和我在一起,對你不太好。」 我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他那句話在歌聲中飄入我的耳朵,刺一樣地狠紮進去,鑽到眼裡。 我問他,「你是什麼意思?」 「有時候我很討厭我自己,」他淡淡地說,「像現在。」 我把左手放回那個大信封上,慢慢地扣在他的手上。「可是我不討厭你。」我說。 他反過手來,握住我的手,一個一個手指和我的手指交錯,直到十指緊扣。他的手很大,很溫暖。二姐說過,看一個男人是否愛你,要看他握著你的手,是否感覺溫暖,這樣的說法,此刻想起來,讓我感到很安心。 第二天早上,嶽洋送我去上班,出門的時候,他遞給我一把鑰匙。 「這是什麼?」我明知故問。 「我家的鑰匙,」他指指房門,「幾星期前就配了,一直沒機會給你。」他臉上的表情,有點像個考試作弊的孩子,把口袋裡的小紙條交給老師。 我接過那把鑰匙,把它暖暖地攥在手心,直到手心裡微微沁出汗來。 (121) 我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擁有所謂的「閨密」,或有幸被人稱為「閨密」,我只想說,「閨密」並不一定是樁美差,尤其,假如你有一位身為時尚雜誌編輯的閨密,她前一個星期需要為當期欄目挖空腦子標新立異,第二個星期需要為下期欄目挖空腦子標新立異,總有一天,總有那麼一天,在她並不太發達的小腦子被挖成一團漿糊時,會毫不留情地把溫柔的手伸向你和你的閨房秘密,擠牙膏一樣地逼你。那是一場噩夢。 我們站在這個城市最著名的地方之一,望著滾滾江水,一人端著一紙杯熱咖啡,讓風把頭髮吹得呼呼飛揚。 于樂瑤感歎,「雖然有那麼多朋友,可是真正無話不談的,算來算去,還是只有你們兩個。」說著,她很鄭重地看我們一人一眼,然後在我們從感動中蘇醒過來之前,她問,「你們做完愛以後,最希望男人幹什麼?」 宋家雯率先反應過來,「你問這個幹什麼?」 樂瑤圓圓的臉蛋上慢慢鼓出一個卡通人物般淘氣的笑,「問問嘛。」 家雯和我對看一眼,她又來搜刮了。樂瑤回到前男友周凱身邊的同時,也如願以償地跳槽到一家家喻戶曉的半月刊時尚刊物,實現了幾年以來的夢想。 「我算是開了眼界,每層樓上都有好幾個大美女,採訪一個名人,放在雜誌上也就一張紙,五六個人開過去,採訪整個下午,橫七豎八拍上百張照片…到底是大雜誌…」樂瑤手舞足蹈,然而,夢想實現也帶來了新的煩惱。她在原來的小型生活刊物已經風生水起,頗有影響,可是遊到大池塘裡,又變回一個小水漂,明星﹑服裝﹑化妝等欄目都輪不到她,她只能負責一個兩頁的「閨房心事」。聽上去香豔,可是,拜資訊社會所賜,現在的男孩子女孩子早對閨房之事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瞭若指掌,又要不越尺度,很不容易。 他們的雜誌每隔一周定稿,於是,樂瑤稿件收成不好時,我和家雯便會接到她的電話,盛情邀請我們去爆料,以幫助填滿她那兩頁活見鬼的心事。 這樣的活動雖然有些令人煩惱,但也時有想不到的意外收穫,比如我們借此知道了宋家雯道貌岸然的老公辦事之前,最喜歡她用腳趾頭去撓他的肚躋眼,樂瑤如獲至寶,這個高難度國標級動作後來被加入下期雜誌中那篇「佔領他身上的性感新地標」。不過這個地標好像頗為局域,起碼在周凱和嶽洋身上都不太起作用,換回來一句「你想癢死我嗎」。 「我希望他讓我好好睡覺。」宋家雯想了想,說。人不可貌相,家雯的老公做愛之後會抱著她絮絮叨叨說很多話,有時候把她抱在懷裡,坐在沙發椅上搖啊搖搖到外婆橋,一直搖到她昏睡過去。 「那樣不好嗎?」樂瑤問,「我就從來沒碰到過。」聲音裡有些羡慕。她交往過的男朋友功夫都不錯,可是結束後都只是禮節性地安撫她一下,然後很快就睡著。 「沒什麼不好,有時候我的確很喜歡,不過大部分時間,我自己也累了。」家雯淡淡地說。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樂瑤嘀咕一句,「他跟你說些什麼?」 「有必要告訴你嗎?」家雯瞪她一眼。 「他給你唱歌嗎?」 「算了吧,」家雯笑著說,「半夜三更,還唱什麼歌。」 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大學宿舍裡和家雯的約定,夢想嫁一個聲音很好聽的男人,用輕輕的哼唱哄我們入眠。現在想起來,這個夢想既天真又悶騷,無端讓人有些鼻子發酸。 「你呢?」到我了。 我說,「我希望他吻我。」 她們不約而同有些詫異地望著我,我試圖解釋,卻有不知怎麼形容,最後說,「感覺不太一樣的,有點像酒。有一點點甜的香檳酒。」 (122) 樂瑤和家雯定定地看了我一會,眼神裡有些不解,卻不約而同地下意識舔舔嘴唇,仿佛剛剛被人吻過。那一刻,我心裡突然充溢了一種莫名其妙的驕傲,因為我知道,她們沒有品嘗過那種香檳酒一樣的吻。 那次爆料活動成果顯著,樂瑤決定把她下期的主題定為「親吻的味道」。 「香檳酒一樣的吻,是情到深處,愛被封存在男人心裡,釀了許久,不由自主飄溢出來,透過嘴唇,慢慢融進血液…」樂瑤開始即興編詞,「怎麼樣?」 「不怎麼樣,」我皺起眉頭,「聽上去像靜脈注射。」樂瑤瞪我一眼。 「冰淇淩一樣的吻,是…是…糾合了無數甜蜜的情意,輕輕地融化在你的嘴唇上,心上…」她編著編著,突然歎了口氣,「像周凱吻我,很甜,卻不熱。」 「『嘴唇』你已經用過一遍了。」家雯不識時務地提醒她。 「唉,你老公怎麼還沒找你?」樂瑤眉峰一轉,反過去聲討她。今天,宋家雯已經出來和我們混了一整個下午,按照常規,她老公應該已經打過起碼兩次電話來,第一次「老婆,到了嗎?」,第二次,「老婆,還在那兒嗎?」然後到掌燈時分,「老婆,要我去接你嗎?」治國平天下不知道,叔叔至少是修身齊家的典型。 家雯這才說出來,她和老公這兩天在冷戰中,原因是她為了一次出差錯過婆婆的七十大壽。更要緊,是叔叔認為她是故意在那個關頭安排出差,就是為了不和婆家的人碰面。 「是嗎?」我們問。 「當然不是,」家雯沒好氣,「我承認我對他媽沒什麼好感,每次見面都旁敲側擊要我生孩子,煩死人,但我還不至於那樣。可是他偏要那麼想-----」她搖搖頭,「不說了,不說了。過幾天應該就好了。」她把手裡的咖啡杯捏扁,扔進早秋風裡的垃圾桶。 老爸2006 年度第三次出離憤怒,發生在他老人家六十二歲生日那天。這一次,無關內分泌。如果換成是你,看見自己的大女兒使出吃奶的勁扇了二女兒一個耳光,嚇得朱阿姨把杯子摔到地上,小女兒站在旁邊呆若木雞,你也會出離憤怒。 開始一切都挺好的,朱阿姨做了滿滿一桌菜,大家幹掉一隻「扒燒整豬頭」,開了兩瓶隔年的青梅酒,老爸不無得意地講他的日語考試成績。 「八十,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夠一個B,小趙改的卷子,我還專門去問她有沒有少扣分,」老爸嘴裡嚼著豬頭肉,「她說,呵呵,比改她自己學生的還仔細!」這回老爸的確是爭了氣,一掃從前數回的恥辱。 「小朱,你知道日語裡把女兒叫什麼?」老爸抬起頭問正在上菜的朱阿姨。 「喔唷,高老太爺,這個我怎麼會曉得呀?」朱阿姨笑眯眯地回答。 「叫娘!」老爸得意洋洋,指指我們,「她們三個,都是我的娘!」 二姐喝一大口梅酒,插嘴,「爸,以後你不如就這麼叫我們好了。」 直到這裡,都是可喜可賀,和氣融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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