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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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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星期前和蔡某人一起出去吃牛排,他先約我,因頭是安慰我「引咎辭職」。吃飯時他問,想不想重新開始;他和那個女孩談了三個月零六天網戀,沒有什麼結果。 我終於告訴他,我感覺他面目不算可憎,言語實在乏味,他有些驚訝,過一會兒,紅著臉繼續鋸牛排,悶悶地說,「那大概是因為你已經不願意聽我講話了。」 「可能吧。」 這一層點穿,我們反而自在起來,話也多了。我問他,「你覺得我最大的優點是什麼?」 他想了一會兒,說,「誠實。」 「我誠實嗎?」他點點頭,「比如剛才,一點面子也不給我留。不過這樣也好。」 「那我最大的缺點呢?」 「想的東西太多,」 他把一塊西蘭花送進嘴裡,「老實說,有時候我覺得自己跟不上你的想法。對了,你為什麼辭掉工作?」 那天的會面變成論持久戰,鋸完牛排,我們去吃火燒霜淇淋,吃完霜淇淋,去看電影,看完電影,去喝咖啡,喝完咖啡,去吃宵夜,然後沿著街走,看著霓虹燈一盞盞黯淡,他送我去車站搭早班車回家。分手時都有些戀戀不捨,因為大家心裡明確知道,對方不是那種會成為記憶裡幽靈的戀人,今天再見了,以後就會忘記,所以有些戀戀不捨。站在車站的燈光裡,我的淚水慢慢流下來,卻不是為了依戀。 辭掉上一份工作是因為和上司相處不好,而我的確沒辦法同他好好相處,因為他太喜歡摸女下屬的頭髮。說來奇怪,他從不摸其它地方,光撿頭髮下手,仿佛也不能定性為「色狼」,但摸起來很是徹底,從發梢到發根,直到頭皮上起雞皮疙瘩。 我實在受不了一個半老不老的男人沒完沒了要我加班,工作沒完成,伸過豬手來摸摸頭髮「小高,最近怎麼了」,工作完成了、沒做好,來摸摸頭髮「小高好好幹啊」,好不容易拼命把工作做好了,還來摸摸頭髮「小高幹得好」。 二姐無法理解,「就為這個?」 她搖搖頭,「這麼大的脾氣,怎麼行?」二姐覺得男上司的好色完全可以變廢為寶,「你知道現在多少人找不到工作嗎?」 她教育我,「在社會上,想混得好,就要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機會,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 「我可不像你。」我脫口而出,隨後立刻後悔,可她的臉已經沉下來,半天沒講話,一轉身,把門重重關上。 二姐從沒直接說過,但我能感覺到,她一路順風順水,短短幾年,從基層到中層,現在向高層衝刺,一定是付出了代價的,老爸說「巾幗不讓鬚眉」,那完全是讀書人的天真。比如,有些時候,她會打扮得漂漂亮亮出去,夜不歸宿,第二天早上回來,洗個澡,換好衣服去上班,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 不過,二姐有個好習慣,從不帶男人回來,家裡也沒有任何刮胡刀爽膚水之類形跡可疑的東西。 我的新工作是一家私人圖書出版公司的編輯,試用三個月,五月一日假期後上班。 本來想過經過二姐給她們公司投簡歷,可她那句「一個蘿蔔頂兩個坑」 讓我打了退堂鼓。二姐說話算話,自己便是那種忙碌起來可以帶條毯子睡在辦公室裡的人;萬一我頂不了坑,或者只能頂一個坑,被人說高應天的妹妹是只空心蘿蔔,反而會連累她,何況她現在正在一個升職的關鍵時刻。 二姐也是這個意思,她告訴我,「小安,你是我妹妹,所以,如果你真想進我們公司,我肯定能把你弄進去,不過,小安,如果你不是我妹妹,我絕對不會招你。」 士可殺不可辱,我一生氣,兩個月沒給她整理房間,聽憑它變成狗窩。 二姐是我見過最懶的女人:在公司裡端莊淑女,風度翩翩,行頭纖塵不染,指揮下屬井井有條,全身上下每個毛孔都流溢著女中豪傑的風範。可是,如果晚上沒有應酬,回到家,卸了妝,洗完澡,她換上那件領口起毛的舊T恤,拿包零食,一罐可樂,往沙發上一縮,「啪」 地打開音響放起巴赫,手裡端本Stephen King --請不要問我她何以能聽著古典音樂看恐怖小說,因為我也不知道,從那分鐘起,除非發生八級地震,否則要她挪一步都難,肚子餓了她尖著聲撒嬌「小安,你餓不餓啊…你餓了吧,你一定餓了---」,如果我也不願做飯,她就打電話叫外賣,吃完了盒子扔在茶几上堆成寶塔。有一次郊遊回來,都累得夠嗆,二姐直接從牛仔褲裡鑽進床上,而那條褲子就靠在床邊站到天亮! 我一直覺得Calvin Klein應該拿這個段子去做廣告。她的房間,如果我不去整理,就一片狼藉。一言以蔽之,我二姐懶得上了境界。她哪天結婚,有必要陪嫁一個保姆,否則那男人太命苦了。 「唉,你們,有沒有,-----我是說,有沒有-----叫過床?」宋家雯摩挲著手裡的蘭蔻禮盒,謝過我,卻冷不丁紅著臉憋出這麼一個問題。 家雯的婚禮在後天,今天晚上,我和樂瑤買了香檳和煙熏三文魚,慶祝她即將走入人生的一個新階段。 家雯那間本來就不大的房間裡堆滿了東西,牆角是準備去蜜月旅行的箱子,旁邊是娘家親戚朋友送的各種禮物,零零色色,五花八門。 「都是些好看不實用的東西。」 她抱怨。但事實上,她並不需要任何實用的東西,因為叔叔家裡已經全都準備好了,連陪嫁的首飾都是男方貼的錢,順手還替她表弟調了個好工作,樂得家雯的舅媽一個勁誇她嫁得好。婚禮本身就要十二萬,我和樂瑤聽了差點昏過去,我們工作到現在的積蓄加起來不夠她三分之一個婚禮。這幾天,家雯在突擊護理皮膚,用的是一種新加坡進口的速成型乳液,一小瓶就要兩百多塊,當然也是叔叔花的錢。就剛才兩個小時,叔叔已經打了三次電話來,噓寒問暖地問候即將做成熟飯的生米。 樂瑤「撲哧」 一聲把香檳噴了我一身,「你說什麼?」 「我是說,你們,是怎麼--叫床的?」 家雯的臉更加紅了。 到這裡,我和樂瑤才想起,家雯還是處女。她以前交往男朋友,從來發乎情止乎禮,絕不越雷池一步。 「叫床的聲音,是不是真的…像書上寫的那麼誇張?」原來,她還真是在虛心請教一個技術性問題。 技術性的問題,就需要技術性地、嚴肅地處理。我看看樂瑤,她看看我。 「你說。」 「你說。」 「你比我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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