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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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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打工。」 「你去打工?」 她笑得更大聲,「打什麼工?端盤子都要十八到二十五歲,等你長到十八歲,早就餓死了。」我說不出話來。二姐搖搖頭,伸手過來捏捏我的耳朵,「放心,姐姐一定能找到你的,」 然後擠擠眼睛,「怎麼樣,現在回家還是再去打一會兒遊戲?我們來雙打,好不好?」「好!」 我很沒出息地歡呼起來。 二姐有這種本事,當她真心想哄人開心,就能把人哄得非常開心。離家出走的旅程結束時,我甚至已經能接受她用我的悲慘命運來開玩笑, 「小安,說不定你是名門之後,你父母有難言之隱,為了不連累你才那樣,或者呢,你是誰的私生女…」她猛地轉過頭來盯著我的耳朵,眼睛瞪大了,「不-會-吧?」 「瞎說八道!」 我知道她在想什麼,笑著罵她。就在那之前不久,我和大姐二姐一起上街,在一家商場前面做過一次電腦檢測,看自己五官長得像哪個港臺明星。檢測出來,大姐眼睛像趙雅芝,相像率百分之二十,大姐很高興;二姐嘴長得像鐘楚紅,相像率百分之五十,二姐很得意;而我的相像率最高,百分之八十,可惜,是耳朵像吳君如,結果出來時,周圍的人轟然大笑。 小安最大的外貌特徵是一對招風耳朵,用尺量過,超過七十度,無論從前面還是從後面都很容易被人認出來。隨年齡的增長,我慢慢開始學會藝術地處理這個特徵 -- 用適當的髮型把它們遮蓋起來,但因為角度過於險峻,時不時仍然穿過頭髮「偶爾露崢嶸」。 我不信自己是什麼落魄的名門之後或者明星的私生女,如果那樣,我起碼應該長得漂亮一點,而不是長年擔任大姐和二姐的綠葉。 那個像諾亞方舟一樣把我載到高家門口的籃子裡只放了三十幾塊錢皺巴巴的鈔票,和一張從藍白條練習本上撕下來的紙,上面寫著出生日期--1982年2月19日,字很秀氣,卻沒有起名字,從這些線索一點看不出我的父母會是什麼樣的人。高老爸欣然賜名「臨安」 ,有「隨遇而安」 的意思,坦率說,我很慶倖他沒有按朝代次序叫我「高北平」。 「對了,我出國前給舒穎介紹的那個男人怎麼樣?」 二姐突然想起什麼,轉過頭來問我,「他們見過面了吧?」「見過了,不行,」我搖搖頭,「老樣子。」 二姐歎了口氣,一撥方向盤,車子開下高速。 舒穎,也就是老爸口中的「小穎」,是大哥的…怎麼說呢,不是女朋友,卻更像女朋友的女朋友。 大哥是在我十五歲那年出的事,在浴場游泳時突然腿抽筋,等被人發現、救到醫院已經人事不省,昏迷了整整三天。 大哥有個很漂亮的女朋友,同他金童玉女;而舒穎是大姐的同學,來過我們家幾回,長得很一般,小小的個子,一張圓臉上有幾粒淡淡的雀斑,話不多,總是安靜地微笑,我們也不太注意她。 大哥昏迷到第二天,舒穎姐突然抱著一個答錄機出現在醫院,一手拿本「笑傲江湖」 。 「可以給他聽歌嗎?」她問醫生,「他最喜歡的歌。」 隨後的兩天裡,孟庭葦的歌一直在我們耳邊縈繞,每一首都像哭喪。我的眼泡哭腫了三圈,舒穎姐卻異常平靜地在大哥床邊讀「笑傲江湖」。她說那是大哥最喜歡的金庸小說,還說大哥告訴過她,邊聽孟庭葦的歌邊看金庸是人生一大樂事,她覺得這樣能把大哥喚醒。她臉上的堅定和自信鎮住了我們,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舒穎姐有多麼喜歡大哥。 當令狐沖倒在嶽靈珊的劍下,大哥的血壓慢慢消失了,當時空氣裡飄著「三生三世」,舒穎姐這才撕心裂肺般地大哭起來。 那是我經歷過的、最接近電視連續劇的一幕,後果是幾年內聽不得孟庭葦的聲音。有回和好朋友于樂瑤一起逛商店,喇叭裡一句「誰的眼淚在飛,是不是流星的眼淚」,我拉起她就跑,跑出好幾條街,蹲在一個垃圾桶旁邊幹嘔起來。 「哇------真是…浪漫啊,」 我幾乎把膽汁吐出來,樂瑤卻毫無同情,把一雙起碼六十支光、隨便就能電死幾個男生的大眼睛瞪成七十五支光,目光炯炯, 「實在是,太-浪-漫-了! 」然後一整個下午纏著我介紹舒穎姐姐給她認識。 「有什麼好認識的?」 「你不覺得很浪漫嗎?」我看看樂瑤。 「她到現在還愛著你大哥,是不是?」「可能吧。」 「幾年了,一直沒有男朋友,還老去你們家,就是還愛著你大哥,」 樂瑤很乾脆地下了結論,「加上你大哥在世的時候天曉得她暗戀了多久,始終如一,」 我們坐在公車站的長凳上啃巧克力蛋筒,她一疊連聲地感歎,「簡直像言情小說一樣! 」 最後,我答應介紹她認識舒穎姐姐,她望著車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歎了口氣,「假如我死了,你說XXX會不會也這樣念念不忘?」 當時我們高二,樂瑤正和高三的一個男生談戀愛。 「這要問他。」我覺得有些好笑 -- 她居然會用舒穎姐姐給自己男朋友樹榜樣。 這句話斷送了那個倒楣男生的初戀。隔天上學,樂瑤果真去問他,他稍稍遲疑了一下,用她的話來說「嘴上說會,眼睛裡卻在猶豫」,沒幾天,樂瑤提出分手。 幾年後,她承認,並不是特別喜歡那個男生,「剛開始一段時間是覺得他很帥,後來有一次下課,看見他擠在小賣部門口跟人家推推搡搡搶著買肉包子,一邊搶還一邊嚷嚷,」 她看看我,臉上有些迷茫,「就一下子覺得他不怎麼樣了。」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 她撇撇嘴,「然後我就開始煩他。」 「可能當初就是想找個藉口跟他分手,」樂瑤歎口氣,「他成績不算太好,要我將來陪他一起考T大,我覺得犯不著。」 結果是人家在高考志願表上一賭氣填到哈工大,奮發圖強一番,也的確考上了。不過,我猜他直到踏上去黑龍江的火車都想不到自己的初戀是被兩個熱騰騰的肉包子轟成了炮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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