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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那個紅色手機他已經買了半年了,但沒有一個人給自己打電話。每個月只有兩三個電話打到家裡跟他聯繫有關漫畫工作的事,他也沒有需要用手機聯絡的人,於是手機變成了閒置的沒有生命的擺設。有一天,他坐在工作臺前的椅子上,看著經過的夜班地鐵,突然產生了一種衝動,想跟坐在地鐵裡的某個人說說話——就用自己的手機,跟拿到那手機的不知名的人說說話。但跟知秀之間的電話接通之後,一開始他無論如何也張不開嘴,心怦怦跳著,像是要從喉嚨裡蹦出來,為能跟拿著自己的手機的女人共同分享深夜的感覺而感到莫名的愉悅,雖然只是短暫的一小會兒。

  「這麼說……哦,這麼說你在留言裡提到的女朋友也是無中生有?還有關於髮卡的事……」

  男人猶猶豫豫地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放在了桌子上。

  「什麼東西?」

  「是髮卡,我第一次……拿到稿費的時候買的。」

  「那又怎麼樣?」

  「希望您能收下。」

  「我?為什麼?」

  「沒什麼特別的原因。」

  知秀愕然,這就是他說戴到了女朋友頭上的那只髮卡!面前小小的彩色包裝根本就沒有打開過。男人的臉滿是驚慌和不知所措。我到底在幹什麼啊!居然坐在這裡聽這些不著邊際的話!就在知秀臉上的表情從啞然失笑轉變為冷笑的一刹那,男人低下頭,吧嗒落下兩滴無色透明的淚珠。

  老……老天!哭什麼?在初次見面的一個女人面前!他把那些謊話塞進手機裡,把別人搞得莫名其妙,自己居然先哭了!知秀覺得很難堪,甚至有些怒意。無論如何得趕快站起來離開這裡,她匆忙下了決心,面無表情地盯著似乎尚未成人的男人的眼淚。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嗯……我理解了。

  不管是出於自願還是被迫,他的生活像盆花一樣放置在那裡,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不知到什麼時候結束,他被孤零零地放在屋子裡。沒有人叫他出來,也沒有人問候他,買了漂亮的髮卡,卻沒有可以送的女朋友。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樣的孤獨對於現代人來說如同空氣一樣,無論見的人太多還是太少,都不可避免地會產生這種空虛感,仿佛自己生活在真空中,自身的存在毫無意義,在生活中找不到真正的自我。

  喜陰植物類的人如果屋子裡沒有電腦,不能玩遊戲,不能在網上東遊西逛,不能進入聊天室,不能打開個人主頁像螞蟻一樣趴在那裡,就活不下去。知秀本人的生活中不也有那樣的部分嗎?

  「對不起,我是不是……像個傻瓜?」

  「……」

  「我沒有絲毫惡意,只是想跟人說說話而已,用我自己的手機。」

  「你不是想結識女孩子吧?」

  他的孤獨到底是源於身體的,還是源於內心的?或者是源於無比吝嗇的生活帶來的絕望和欲望?

  知秀想起幾年前看過的一部電影,裡面的法國女孩為了結識男人,特意在公共電話亭裡寫下了自己的電話號碼。

  「嗯。」

  「我就是你想結識的人吧?」

  「不……不是的,我只是希望能偶爾,非常偶爾地跟您通個電話,用這個手機,真的。」

  「你是希望我再把你的手機拿走嗎?」

  「是的,希望您能答應我。」

  他的臉刷一下紅了,兩隻手互握著,縮著肩膀,薄薄的嘴唇透露出內心的緊張和期待。

  知秀心中湧起一股厭惡和懊惱混雜的情緒,甚至升起一股怒火,他說話做事莫名其妙也就罷了,最讓知秀討厭的是他擺出一副恭順的姿態,完全沒有一絲自信。

  在生活中,軟弱多麼容易顯得卑賤啊!即使是飽含真情實意的眼神和話語,其中可憐的成分,為什麼仍會讓人感到情不自禁的厭惡呢?

  一旦跨出純情漫畫的世界,這種軟弱就變得無比寒磣,像瑣細的糖渣一樣紛紛碎落。

  該結束了。

  「那不行,要是你堅持,我就收下髮卡吧。」

  「是,那……您能嗎?」

  「嗯?」

  「現在,就在這裡,您能把它別上嗎?」

  「……」

  他的眼神訴說著內心的懇切。知秀感到狼狽極了,恨不得胡亂抓一把頭髮揪下來,好不容易忍住了。她打開包裝紙,看到一隻帶蝴蝶裝飾的高級髮卡,毫不猶豫地把髮卡插到自己側面的頭髮上,掉過頭,把戴著髮卡的一面朝向他,仿佛在問:「怎麼樣?」

  「太……太……太漂亮了!」

  他甚至拍起了手。

  「是嗎?」

  「是的,真的很合適!」

  「那,像純情漫畫的女主角嗎?」

  「是啊!是的,真的。」

  男人的表情被發自內心的快樂和恍惚佔據著,仿佛不相信面前這個女人把自己的心戴在了頭上。

  知秀看著他的樣子,感到心裡亂糟糟的。

  瞧瞧自己生活的這個世界:初次見面的男人因為自己戴上了他的髮卡就幸福得不知所以!這又可笑,又讓人心裡酸酸的。人際關係如果像戴只髮卡一樣簡單,僅僅如此就能讓人的心端正、閃亮該多好啊!

  知秀走在去惠化站的路上,準備回家,她把髮卡別在了路邊的厚皮香樹葉上,還有他用顫抖的手遞給自己的名片。

  有個人在看著知秀的一舉一動,就在路對面,但知秀對此一無所知,她點點頭挪動了步子。

  希望會有一個純情漫畫裡那種眼睛大大、玲瓏苗條的少女發現那個髮卡和名片,給他打去電話:「哥哥!我頭上戴著哥哥別在樹葉上的漂亮的蝴蝶髮卡,照你名片上的位址打了這個電話。怎麼樣,哥哥,我們見個面吧?」

  從現在開始,那個男人再也不能用自己的手機給知秀打電話了,那種劃破寂靜深夜的令人心驚肉跳的鈴聲再也不會在知秀的家裡響起了。手機是那個人的另一個存在空間,裡面包含著不安和失眠,混雜著未知的期待和愛,現在終於回到它主人身邊去了。

  知秀沿著地鐵的臺階走下去。

  那個男人,帶著藏有他的心和靈魂的手機一路走回家,會很失望吧?他的腳步一定很沉重。

  對不起,我不能做你的女朋友,如果不是你流下了透明的淚水,本來也許可以……

  站在地鐵月臺上,看著地鐵開過來,知秀的額頭突然開始疼痛。

  ①「阿爾戈」(Argo)是古希臘神話中伊阿宋和阿爾戈英雄們去海外尋找金羊毛時乘坐的船。——譯者注。

  第十六節 我明白,但停不下來

  「師傅,您騎過那車嗎?」

  戴著油污手套的手舉著扳手指向TOURING①,那台車體寬大的美式摩托車有著銀色的引擎和車座,現在正蓋著塑膠布站在陳列臺上。

  6月6日,下午6點21分38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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