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暮雪上的晨星 | 上頁 下頁


  她似乎就是從那個時候起,變成了工作狂。那時她還在上大四,為了不讓自己閑下來,把所有能選的選修課都選了,二外,語言史,現代漢語,甚至宗教,禮儀,只為了把每天的課表填得滿滿的。工作以後更是每天工作十個小時,但每年清明是一定要請假回N市的,從來沒有間斷過。

  快到目的地的時候,秋晨停下腳步歇了一口氣。她知道自己不會哭。從那夜以後,她便再也沒有哭過。她已經忘記了怎麼流眼淚。她只是想,或許自己可以勉強地微笑一下。不管顧知其能不能感應到,她只是想讓他知道,她其實過得挺好,不需要他擔心,在天上為她放心不下。片刻的喘息過後,她繼續往墓園深處走去。

  細雨微靡,長階濕滑。她低著頭走到熟悉的地方,深深吸了一口氣,抬頭。她沒有如想像中那樣,看到顧知其的名字,和墓碑上溫柔微笑著的他的面孔。事實上,眼前這塊墓碑上,什麼也沒有,光潔而嶄新。她立刻不解地轉頭看看旁邊的墓,它們本來是屬於顧知其的父母的,現在竟然也空無一物。

  一股突如其來的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一直以來,她覺得自己還能夠支撐下去的唯一原因,無非是這個世上還有那麼一丁點值得她留戀的角落,還有這麼一個會時時刻刻等著她來的地方,只是現在,這一切竟然就這樣憑空消失了,卻沒有人告訴她為什麼。她伸手撐住空白的大理石墓碑,低頭喘著粗氣。

  「秋晨。」有人走過來扶住她的胳膊,「趙總讓我過來等你。他就在外面,我們先上車吧。」

  秋晨轉過頭,下意識地攀上馬俊的胳膊:「知其……知其他們去哪兒了?」

  「趙總會告訴你的。」馬俊拉著她往外走。她幾乎是被馬俊半拖半抱著帶出了墓園,送到車裡。

  雨漸漸地下得大了,秋晨靠在車窗上,看著車窗玻璃上的雨霧。車裡的隔音效果很好,馬俊開的也非常平穩,坐在車裡,像是跟外面的世界完全割裂開來一般。

  「你顧伯伯有個弟弟,一直在國外定居,他前段時間回來了一趟,把顧家的墳遷回了老家,所以……他們已經不在這裡了。」

  秋晨花了很長時間,才勉強理解了爸爸的意思。她有點兒納悶:「怎麼我都不知道?」她依舊看著窗外,不知道在問誰。或許她想要的,並不是一個答案。

  「我也是前兩天來這裡才知道的。秋晨……你並不是顧家的人,他們不需要告訴你。」

  秋晨看著玻璃窗上自己的投影。早晨出來,還特地擦了粉上了點兒妝,可臉色還是一片慘白,略微牽起嘴角笑一下,更加顯得詭異。她並不是顧家的人。她跟顧知其,連最後一絲瓜葛都已經被斬斷得乾乾淨淨。她還有什麼?除了回憶。記憶裡的他年輕俊朗,神采飛揚,對她溫柔如水,寵若至寶。她曾經清楚地知道,自己會跟誰白頭到老,一生平靜安穩,衣食無憂。可一夜之間,全部灰飛煙滅。

  「咦,秋晨姐,你這麼晚還回來?」實習生童童莫名地看著她,秋晨當天下午就回了A城,到公司的時候,已經下午四點半了。

  「麻煩幫我倒杯咖啡,用大號的馬克杯,不加糖不加奶。謝謝。」秋晨拍拍童童的肩膀,把包隨手扔在地上,開電腦。

  郵箱裡有寫手發來的下期要用的一篇理財報導,公司伺服器上還有大概四五個版面十幾頁等著她看,座機上有十五六個未接來電。秋晨呼了一口氣,這些工作,應該可以耗完她今天的體力,不再胡思亂想。她戴上耳機,開始聽音樂埋頭工作。

  MSN上有個相熟的攝影師找她:美女,業餘攝影師你要不要?

  要啊。只要拍的好就行。是拍旅遊片的嗎?

  當然。他的片子,感覺很不一樣。

  怎麼說?

  他拍的不是風景。是心境。

  阿Paul,你怎麼忽然這麼有文化?快快,讓我看看。

  阿Paul發來一個壓縮檔包,接著便下線了。

  檔包裡是一組照片,拍的,是一條火車軌道,嚴格意義上來說,甚至不算是旅遊大片。背景是青灰色的天空,似乎用了濾光鏡。那條黑色的鐵軌綿延開來,直到世界的盡頭。從不同的角度看去,能看到不同的景色,一邊是一望無際的綠油油的麥田,一邊是民居,都是農村的平房。構圖簡潔大氣,卻有種單純的衝擊力。是秋晨喜歡的類型,品質確實不錯,只是似乎還是缺了點兒什麼。

  最後一張照片,那是在鐵道邊的那片房子裡拍的。畫面的中間是一個老人,正靠在躺椅上,雙手籠在袖子裡,半眯著眼睛曬太陽,腳邊蹲著一條黃狗,也是懶洋洋的,半趴在地上。他們身後的遠景,是一列呼嘯而過的火車,速度快得幾乎成了一個影子。

  對比如此強烈,卻又如此和諧的一幅畫面。秋晨忽然懂了「心境」兩個字。在偌大的風景裡,找到自己的安穩。她一直在尋覓這種獨特的感覺。

  她立刻打電話給阿Paul,要來了這個攝影師的聯繫方式,MSN。直到晚上10點,秋晨才等到他上線。他MSN上的名字,叫蕭遠山。他的簽名,讓秋晨愣了兩秒。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她最愛的王維。白衫飄飄,衣帶當風,山間幽居,竹林清溪——秋晨一直喜歡王維那種脫俗灑脫的氣質,只是顧知其總是笑她小家子氣,喜歡這種躲在山裡不問世事的單調日子。想到顧知其,便好像有股鮮血從心底裡翻湧而上,壓迫得她無法呼吸。

  她去洗了把臉,再重新回到辦公桌前,點開一個跟蕭遠山的對話方塊。

  蕭大俠你好,我是佳人的旅遊編輯秋晨。

  那邊遲遲沒有反應。秋晨繼續跟他攀談:是阿Paul跟我推薦你的,他發了一組你的照片給我,我覺得你很適合我們雜誌的風格。

  仍然沒有回應。也許是走開了,或者是在忙別的事情。只是她等到11點,那頭仍然沒有半點兒動靜。

  辦公室裡早就已經沒有人,只有空調排風發出的嗡嗡聲,在窒悶的空氣裡待得久了,秋晨開始頭疼,實在沒法再堅持下去,只好關了電腦回家。到家已經接近半夜,她匆匆地洗了個澡,喝了整整一大杯紅酒,倒在床上。酒精在她開始胡思亂想之前發揮了作用。只是她睡得並不安穩,早上起來發覺全身是汗,薄薄的被子幾乎被汗水浸濕。

  雖然是星期六,可她還是忍不住去了公司。把自己埋在工作裡,她才能遠離塵囂。

  郵箱裡的第一封未讀郵件,是蕭遠山發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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