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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應該說大多數的男人都擁護一夫多妻制,他們的不同在於有沒有膽量講出來。尤忌膽量過人怎耐人微言輕;叔本華就聰明多了,專門寫了一篇美文力陳一夫一妻制對女人的傷害:由於只能一夫一妻,導致男人在婚姻前逡巡不前,惡果是上流女人老處女增多,下等女人則流入花街柳巷。歸納出這些女人都是一夫一妻主義祭壇的供品。而且又從生理科學角度找到佐證「如果男人可以隨意與不同的女子交合,一年內造出百來個子嗣不成問題。但女人無論如何一年只生育一子(雙胞胎除外)。所以男人需要更多的女人,而女人則必須守住一個男人。」似叔本華這般偉大的哲學家都發出如此的「宏論」,那些「等而下之者」就可想而知了。如果真如是,不知要有多少剛烈女子含恨而終。叔本華是上士,而上士通常以筆殺人。

  尤忌吃虧在不愛讀書,未能深刻領悟自己思想的偉大,被我嚇住改口道;「我只是說說,你還當真啊。有你這個大醋缸在我敢麼!」

  聽聽,我敢麼!原來他的專一只是迫於無奈的不敢。人與人覺悟的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啊!刹時間成百條道理一齊擁到喉間,怎耐喉嚨太小,所以滿心的理論只是講不出來。

  忽聽尤忌道:「芳齡,我愛你。」

  這句話好比武俠小說裡的化石丹,剛才鏗鏘生硬的心立刻化成軟綿綿的一團。本想回應一句「我也愛你」,可這四個字被困在心裡,如同陷在沼澤裡的人,越急越抽不出腳。

  尤忌仿佛看見了我心裡的畫面,溫柔地鼓勵道:「你也愛我,對麼?」

  「嗯,」那四個字終於飛身而出,落進尤忌的耳朵裡「我也愛你。」

  「再說一遍好麼?」

  「我愛你。」

  「晚上等我電話。吻你。」

  「嗯。」我慢慢地放下了電話。尤忌從不先掛斷電話,因為他說掛斷後的嘟嘟聲很難聽,他不忍讓我心煩。

  我笑眯眯地撫摸著電話,滿足地籲了口氣,心裡的愛多得要流出來。尤忌每晚臨睡前都會打電話同我聊天。萬俟詠在《長相思》中說「一聲聲,一更更,窗外芭蕉窗裡燈,此時無限情。」《品花寶鑒》中子玉與琴言分離時的贈言也是「若慮夢魂飛不到,試宵宵彼此將名喚」可見真摯的情感都是在夜裡迸發的。張愛玲也曾發過如此的感歎:「夜深聞私語,月落如金盆。那時候所說的,不是心腹話也是心腹話了罷?」夜就好比一根點金棒,可以化腐朽為神奇。普普通通的一句話在夜裡說出來就成了配樂情詩,如同一個姿色平平的女人在聚光燈的照射下也會流露其媚人的風華。

  我絲毫不懷疑尤忌的愛,在那樣的夜晚講出的話總不會有假吧?

  電話響起來,好似仙樂。我的心咚咚直跳,嘴角的笑意多的要蕩開去。一看號碼並不是尤忌的,不過那號碼熟識的好似自己的背影,需要旁人提醒才會徹悟。如今沒有別人提醐灌頂,只好同它相面。突地靈光一閃,啊,是楊晨。

  楊晨鍥而不捨,響了足足十聲才掛斷了。我的腦袋裡生出了與老師頗不相稱的狹隘思想。賭著氣不肯接。然而心裡波濤洶湧,各種念頭打著結的扭成一團,方才後悔自己沒有修練出禪師的修為。而楊晨也沒有劉備的氣度可以三顧茅廬,二顧也沒有,就此打住。

  而尤忌也沒有打電話過來。窗外淅瀝瀝地下起了雨,打在窗邊嘀滴答嗒的煞是好聽。終是才氣不足,比不得林黛玉可以「風雨夕悶制風雨詞」,然而心裡也禁不住這樣的猜想:這顆顆的雨滴應該是天上的人夜半的私語吧。

  三十七

  一覺醒來,還來不及抖落昨夜那幾個亂七八的夢,電話就叮叮噹當地唱起來。我猜是楊晨,因為只有學生才不得不聞雞起舞。當然最慘的不是因上學而不得不早起的人,而是已經不上學了還得早起的人。譬如說我。

  「喂,哪位?」我把聲音調整得四平八穩,就像剛出家的僧人遇到美女時臉上擺出的漠然神情,其實內心早已像維蘇威火山般火光沖天。

  「老師,是我。」

  「啊,是你啊。」話到此嘎然而止,相信對方已受重創。因為談話中最讓對方尷尬的並不是無話可說,而是有話該說而偏偏不說。

  「老師,你還在生氣麼?」楊晨輕道。

  「笑話,我幹嘛要生氣啊?」

  「噢?」楊晨百轉千回的噢了一聲,「我還以為有人急著要聽我的故事呢。」

  心裡的話都被楊晨反殲掉,含糊道:「洗耳恭聽。」

  「六點半,老地方見。我請你。」

  「你是說一點紅啊?不是只去過一次麼,什麼老地方。還有電話裡不可以說麼?」我絮絮叨叨地還想講下去,聽楊晨狡猾地笑道:「你可以不來啊,那三百塊錢,嘿嘿———」

  什麼學生嘛!居然用錢威脅我。難道他不知道我是那種「貧而無諂,富而無驕」的人麼?我決定應約,畢竟教不嚴,師之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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