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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這樣想著竟不由自主地生出希望來,我被希望挑逗著看電話的眼神也火辣辣起來,仿佛電話通了人性會與我目久生情。

  二十二點整,我倒在了床上。破例讓電話與我同床共枕,原以為這樣的禮賢下士會感動得它遂了我的心願,卻不料這小畜生如此的不識抬舉撇下我獨自睡了,睡的像個死人。我只好關了燈,小心地培養睡意。

  二十三點整。我依然醒著。被圓白的月光刺激著叫人如何睡得著?這個世界也真夠失敗的,不僅不光明,連黑的也如此不徹底。難道造物小兒也沾染了人類的偷工減料?

  零點整。我徹底的失望了。也許把希望寄託在同類身上的人是註定要絕望的。基督山伯爵的那句「人類的智慧在於等待和希望」其實是騙人的。第一,人類無智慧;第二,希望是等不來的。

  我不想聽電話了,我要睡覺。餓肚子的人是沒有心情談情愛的。可是今夜的睡眠如同紅衛兵女將般的難以誘惑,我陷在失眠的恐懼中。

  第一次失眠是在初二。我的班主任是位女強人(可見我天生與女強人不合),人長的美,課又教的好,學生們大都想討取她的歡心,我也不能免俗。那時候傻得緊,以為歡心是可以討來的。我天生喜文所以數學並不是我的長項,而通常老師的慈愛也很難撒播在笨小孩身上。我是不肯承認自己笨的,所以拼命學起來。老師通常把學生以成績分成兩組,以八十分為界。分數好的學生會信心百倍地走進另一個教室考試,以示身份有別。所以在每一個孜孜不倦的深夜,檯燈的光暈裡都跳躍出我氣宇軒昂的背影。

  終於有一次我考了八十二分。那個八十二飽滿圓潤肥白可愛,亦如我的人生觀。我歡天喜地地步入另一個教室,對自己佩服的五體投地。然而卷紙發完了獨獨少了我的。我驚愕地站在那兒,卻聽老師道:「啊,你的卷紙在那個教室。」那時候不敢質問老師,只是悲哀地覺得老師看扁了我,我是不配呆在這裡的或是遲早會回去。

  有了心事便不再是孩子了,並且開始失眠,整整一個月。在每一個失眠的夜裡我這樣告訴自己:我不認輸的,你們等著瞧吧!我要學得最好,這輩子你們就得對我另眼相看!

  那時候沒讀過王陽明的《語錄》,不知人生大病只是一「傲」字。端詳這個「傲」字,嵌著個「人」。只有人才傲得起來吧?所以終是捨不得放下。一路傲下來,從未服輸過。所以永遠是個病怏怏的女孩。

  天生喜歡末路英雄。烏江畔自刎的項羽,持「厲鏤」抹脖子的伍子胥都在我的崇拜半徑內。讀過《東周列國志》後,更是對古人的生死觀崇拜的無以復加。古人講氣節,輕生死,仿佛都是「辱,莫大於不知恥」的代言人,三兩句不合便以生死相搏。哪有今人進化的徹底,都可以「忍辱負重」,一忍就是一輩子。只是由於無處發洩大都憋出病來。所以世上鮮有健康的人,充其量算做亞健康狀態。

  失眠後的我氣節觀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氣節是健康人的遊戲,似我這般弱殘女子是講不起的。我開始覺得尤忌不是那麼不可原諒了,這才猛然發現那個孔武不凡,英雄末路的自己只是個美好的設想。我沒有做英雄的資質,在芸芸眾生中我只不過是平凡又平凡的一個。

  二十八

  三天過去了。每天夜裡都經歷著由希望到絕望再到徹夜難眠的全過程。身體經不起如此的折騰先大腦一步罷工了。我只好給學校打個病假電話,學校爽快的答應進一步證實了我的無足輕重,想來我若是提前二三十年退休也是沒有異議的。

  生病的人比較容易與這個世界妥協。所以梁實秋在他的《病》中也曾心軟于一個冒領米貼的人,認為他還算做一個圓顱方趾的人。病中的我也開始覺得工作也好,戀人也罷都是值得留戀的。生病的人最大的幸福就是得人問詢。其實病人是最不怕吵的,那些嘴裡說煩的,心裡還是樂的。一張孤零零的病床總是預示著病人要麼眾叛親離,要麼死期將至。可是一整天並沒有人敲我的門———哪怕是討飯的。做人的失敗莫甚於此,事業是甭提了,戀人也成了過去時,又被棄于友人,可見人倒起黴來是沒有底兒的。

  口渴得緊,強撐著下床,卻聽見門響。

  心裡忽地一收,腳是一步也不能移了。扶著牆,豎起耳朵,好似待命的警犬。

  敲門聲又響起來,聲音輕的會讓人產生錯覺,伶仃的透露出主人的矛盾和心虛。如此敲門的無外乎有兩種人:要麼有求於人,要麼負荊請罪。

  我非顯貴,無人巴結。所以———是尤忌。

  「芳齡,我知道你在,開門好麼?」尤忌可憐巴巴地說,果然能屈能伸。

  我本想開口,可喉嚨裡似塞著個桃核,一句也說不出來。半晌方道:「你———來有事?」我本想說「你親自登門有何貴幹?」及至那個「你」字出口才發覺這麼長的句子保不准會洩露出我內心的洶湧澎湃,只好用春秋的法子撮要刪繁,濃縮為「你來有事?」

  「開門好麼,我有幾句話一定要說。」

  有了剛才的冒失再也不肯以身設險,緩緩吐出兩個字,「請講。」

  「開門好麼?」

  我的手已觸到了門邊卻怎麼也按不下去,因為眼淚湧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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