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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這不是真的。是的,眼前的蘇美像個審判官一樣地講著這些事情,我是不能相信她的。她是騙我的,她把整個世界描繪得太戲劇化了,方琳的為愛癡狂,溫特對我的利用,他們在背地裡對我的評價,這不是真的,我無法相信,無法信任這些話的來源。

  我覺得非常可笑,非常可笑。

  我像是一個被密封在玻璃罩中的小孩,因為與空氣隔絕而忘記了生長,我單純得可笑,與世界格格不入,但是,這是真的嗎?我不相信,我無法接受。

  我喃喃地念著「住口」、「不可能」和「太可笑了」幾個字,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長滿了硬刺,紮得我疼痛難忍,我想將這些刺拔下來,卻沒有那麼大的勇氣,我被眼前的這些不美好的景色給嚇倒了,我不敢前行一步或者退後一步,可是蘇美還沒有發現我的軟弱,繼續慈悲地說:「螞蟻當時召集那個聚會,其實是想告訴大家你要跟他去上海的,他胸有成竹,他相信他一定會帶你走的,可是……」

  我終於笑起來。

  是誰說過,哀到極致反而會笑起來。

  看到我的笑,蘇美反而目瞪口呆地住了口。

  我的嘔吐現象越來越嚴重,那天晚上的美餐並沒有給我帶來身體上的任何好轉,我開始不間斷地對食物和氣味發生抵觸性的反應,而且也越來越嗜睡,黑天白夜白夜黑天地睡,睡得亂七八糟,後來我突然感覺到這種狀態有點不對。

  一個人偷偷摸摸地去了一個路途遙遠的醫院,經過各項身體檢查,戰戰兢兢地拿到了化驗單。

  我懷孕了。

  這個消息幾乎像是晴天裡閃了一道霹靂一樣地可怕又不可思議,令我難以接受,但是這是事實。

  我拿著化驗單,看著蓋著「陽性」的小紅章的地方長久地發呆。

  我無法用有限的筆觸去描繪我當初無限的迷惘,我只是看著那張化驗單,像看著生死書一樣絕望而膽寒。

  醫生冰冷而鄙夷地看著我,問了一句:「留還是做?」

  我無法當場做出這樣重大的選擇。

  拿著化驗單,我心事重重地走出了醫院,陽光一片大好,空氣也好得有點不真實,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氣,無法想像自己的肚子裡,竟然已經有了一個萌動的生命。

  我的身體不適,莫名其妙嘔吐和沒日沒夜嗜睡終於有了一個合理而準確的理由。

  是的,這也算是情理之內的事情,只是我一直不相信這樣的厄運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當我還在為方琳的遭遇感慨的時候,我也已經步了她的後坐,迴圈起了她的遭遇——難道,這就是愛上一個搖滾歌手的宿命?

  我無比地害怕,一個人遊蕩在人潮湧動的街頭,似乎每個人都離我很近,卻又遠在天邊,我找不到一個可以分擔我如此可怕命運的人,因為我已經預感到自己即將做一個慘無人道的劊子手。只是我有其他的選擇嗎?我能夠告訴溫特關於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嗎?我可以讓自己如此不堪嗎?

  我做不到。

  我很清楚我自己,我從來都是一個很清楚自己該做什麼的人。

  那天,天氣好像一直是陰沉的,陰暗的,以至於那個消息如同最冷的季節一樣將我對溫特的整個記憶都凝固在了冬天。

  在一個十字路口處,我撥通了溫特的電話,卻聽到了明美的聲音。

  「溫特?他不在。」明美的聲音冷冷的,我本想告訴她我是誰,但還是掛了電話。

  腳步徘徊,猶豫間,還是不小心走到了溫特的住所周圍。忙碌著下班的中年男人自行車上帶著路過菜市場時候買回家的廉價青菜,左鄰右舍為了一點兒小事而停留在路邊的議論,先鋒少年們一個比一個裝扮得更刺眼,越來越多的人變成憂鬱症的信徒……這些都跟我沒什麼關係,但是他們停留在我的視野裡,給了我一點點面對生活的勇氣,每個人的生存狀態都不同,但是大概對生命的厭倦和適應都差不多,不管我們遇到什麼,最後總是會在厭倦中逐漸適應。

  我的傷痛算不了什麼。

  只是此刻我非常想見到溫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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