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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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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跟溫特除了沉默和暴走之外,又多了一項互動的項目,那就是通電話。 某一天我曾經看到溫特淩亂的屋子裡,有一部破舊的電話,撥了一下號碼,卻發現欠費停機。我在收拾房間的時候,找到了一張半年前交過的電話費單據,於是我帶著它,到了營業廳,把電話費用交齊,錢數並不多,但是滯納金不少,結清電話費那天,我給他打了一通。 「是我。」我按捺不住開心的語氣,我想,溫特會需要它。 溫特顯然吃了一驚,但是很快就恢復了通常的平靜,他在電話那邊,流露了一絲絲的驚喜說:「是你。」 「希望你想說話的時候,摸起電話來就有人在聽。」 「嗯。」溫特一個字未多地掛掉了電話。 那天我非常開心,開心地繞著街道跑啊跑啊跑啊,像是一個剛入學的拘謹的兒童突然等到了放學的鈴聲般開心。 也許是對我資助的一種回報,溫特竟主動給我打電話。 接到溫特的電話令我狂喜不已,聽著他特有的低沉的嗓音從話筒裡傳出來,我的聲音幾乎都有些發抖。 是的,一切就是這樣的神奇、自然和意外。 後來,溫特和我通電話,便成了生活中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為了節省他的電話費用,我特意買了手機,次次一看到他的號碼顯示,便會掛掉,回撥過去,溫特便開始漫天遍野地講話。原來他那麼喜歡講話,與我和我們所有人的印象都不一樣,也許他太需要一個合適的方式和藉口,將自己儘量真實地表達清晰。 溫特經常在說著幾句話的時候,便扯出來泰氏的詩——天剛破曉,我就驅車起行,穿遍廣漠的世界,在許多星球之上 留下轍痕……各種衝突促發的苦樂的暴風,搖撼散發我情愫的葉片,加添密集的喜顫,帶來羞辱的呵斥。忐忑不安的窘迫,污染的苦惱和承受生活重壓的抗議……當我的愛來了,坐在我身旁,當我的身軀震顫,我的眼瞼下垂,夜更深了,風吹燈滅,雲片在繁星上曳過輕紗……很多時候,我不知道哪句是他的話,哪句是泰氏的話。我幾乎失語。在溫特豐富多變的語言裡,我逐漸學會做一個忠實的聽眾,也逐漸習慣了溫特的講話方式。 還是會經常去看他,幫他收拾房間,努力彌補自認為的他的缺失,力圖讓一切看上去完美起來。 電話裡的溫特和現實中的溫特仿佛兩個人。他只有吉他一個情人,其他人都是擺設,都是多餘,都是無所謂的。可是,當我們不見面的時候,他卻又有那麼多的話題可說,一次他甚至在電話裡給我朗誦他寫的小說。他的小說非常灰暗,閉塞,充滿苦悶,又字字句句荒誕不經。我會在他興高采烈的朗誦聲裡突然恍惚,這是那個溫特嗎?我熟悉著的那個訥言的男人?我到現在還弄不明白,這個奇怪的孩子,究竟哪一種形態,才是最真實的他。又或者說,各種形態,組成了一個無限神奇的讓我永遠理不清頭緒的溫特,他的不確定性,令我著迷,令所有的人,著迷。 不管怎麼樣,這段時光,讓我甘之如飴如在天堂。 為了彌補我越來越困頓的經濟,我還去做了一份家教,教一個十二歲的女孩拉琴。每週三次課,並不會對我的學習有任何影響,而且它令我的生活豐滿了起來。我把日子安排得如魚得水,也逐漸習慣了這不容易得到的快樂生活。 但是,果然是花無百日紅。 我沾沾自喜的,與溫特建立起來的與眾不同的關係,終於在某一個平常的下午,被即時撕碎。 那天真的很平常,我仍舊是開心地上完課,練完琴,輕鬆地抱著一大包零食向溫特家裡走去。 溫特的門從來沒有鎖過,但是這一次,我推了一下門,門是關上的。 有些奇怪,但是沒有多想,再用力推了一下,門開了。 赤身裸體的明美和溫特抱在一起,見不到陽光的房間裡,那潔白的身體顯得格外刺眼。 整整一包零食全部掉在了地上,如同對任何一種戲劇性場面的反應一樣,原來誇張的最高境界就是忘記自己。我無法形容那一刻我絕望到底的表情。 明明可以想像到也感覺應該理解和接受的場景,真實地呈現在我眼前的時候,那一種心理上的衝擊,令我如鯁在喉,幾乎是同時,我一個轉身返了出去。在陽光的背陰處,我扶住了牆,嘔吐,嘔吐,卻什麼都吐不出來。 明美披了一件男襯衫,走了出來,看著我狼狽的模樣,若無其事地說:「橘子,好久不見了。」 我勉強抬起頭來,整理好自己慌亂的模樣,維持了一種自己都難以理解的風度。但是此次,尋明美再也無法令我忍受。 我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打算離開。 「楊殷齊?」明美喊住我,她顯然被我的表情給驚倒。 我想,是我一直以來偽裝得太到位,以至於她似乎一直認為我跟她骨子裡是一類人,那就是,沒什麼明顯的悲喜,也不介意很多的原則和道德,一句話,看得開。 看得開的人不該有如此奇怪的姿態,比如嘔吐,比如冰冷,比如視而不見。看得開的人大部分的姿態應該是,無所謂一笑,讓一切無所謂去。 我悲憤地轉過身來,鄙視地對明美說:「真是奇怪,哪裡都能見到你。」 「哈哈。」明美笑起來,拍了拍我蒼白而生氣的臉,打了個哈欠說,「我還想過幾天去看你呢。」 我沒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明美的確聰明,因為她習慣裝傻,於是,在她的笑聲裡,我沒有辦法堅持下去我的憤怒,況且本來這份憤怒來得就是無名無分。 「真的,妞,我一直打算去看你,但是……你看我,每天都在忙。」 「找我有什麼事嗎?」 「聽說你替螞蟻還了錢?」 「替我自己還的,螞蟻預支錢是為了我。」 「喂,你們倆來真的啊?」 我再次看了看一臉不信任的明美,感覺這句話在她嘴裡說出來,大概等同於侮辱。在她看來,也許在他們看來,來真的是一件多麼不合時宜、多麼可笑的事情。 「知道螞蟻去哪裡了嗎?」 「不知道。」 「想知道嗎?」 「你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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