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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我……」我張口結舌,「我想這件事良心的成分占多了些,至於愛不愛,沒太大的關係。」

  「不要否認,你愛他。」

  「好吧,你可以當做我是因為愛他才願意替他還債,但是事實上,我確實沒有你說的那麼偉大。」

  「不管你怎麼說,你相信我,你愛螞蟻。」

  我哭笑不得:「好,就算我愛他。我只想做這件事,希望你可以成全我。」

  「這樣吧,我可以把這筆錢代收下,然後如數交給螞蟻,我想,他會比我更需要這筆錢。」

  「也好,可是,首先要明白的是,螞蟻現在在哪裡?」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我覺得他最有可能的是暫時回了上海。」

  「回了家?」我在心裡馬上升起了反駁的意圖,螞蟻曾經講過他的破碎家庭,那種父母雙方各自重新組織的家庭對於他來說,不太可能是受傷逃亡的居所。

  「他別無去處,當時他受了傷,身上也沒什麼錢。如果他還在北京的話,不可能不來找我。」龍一眼神有點迷惘,對於自己的猜測,也沒有多大的把握。

  「好。不管怎麼樣,這筆錢,你替我交給他。」我把放在信封裡的一筆錢,交給了龍一,似乎這筆錢一交,我對螞蟻的愧疚就此截住。我忍受不了那種感覺,因我而起的感覺,即使我做不了螞蟻的天使,我也不希望成為他生命中的魔鬼。

  我走出了紅房子,心裡明朗了很多。但是陽光一迎過來,還是忍不住眼睛濕濕的。

  天知道,我怎麼會有這樣難過的感受。

  天知道,這些日子以來我對螞蟻的牽掛。

  我無法隱瞞自己心底最真實的想法。說謊平息不了很多不願意面對的情緒,我感覺自己一直在向最極端的兩極拉扯,似乎那個愛著溫特的我,才是我願意面對的那個光明的軀殼,而在我心底深處隱約透露出來對螞蟻的關懷,是我自己不願意承認的。

  我走著走著,竟又不自覺地來到了那片熟悉的區域。看著似乎千百年往來不變的行人,看著街邊曬太陽的老人,看著那些透露著絲絲寒氣的房子,我終於還是妥協。

  我一如既往地,如同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地走進了溫特的家。

  如常的滿屋狼藉令我感覺到了一種久違的親切,這一刻,我傷痛的心靈開始慢慢復原。我感覺自己總有能力,將感情分佈到各個地方,以緩解某種固定的疼痛。我無法讓自己集中去面對什麼,那會令我的身心受到損害。

  溫特沒有在。他的屋門大開。地上有昨夜宿醉的酒瓶,一、二、三、四、五。五瓶啤酒,一地煙頭。仿佛滿屋子心事盡在其中。

  我把酒瓶整齊地放在門後,然後拿著一把沮喪的掃帚把地面整潔了一下,再把幾天不見蒙了厚厚一層灰塵的房間擦拭了一遍。拉開抽屜見不到一丁點兒吃的,走出門去,在附近的商店買了牛肉麵,可樂,還有幾包紅雙喜。螞蟻,溫特,甚至明美,他們都抽紅雙喜,原來他們都喜歡紅雙喜。

  趁著溫特還沒有回來,我把一切準備好,並且在他的音樂書裡,夾上了一張鈔票。我想,他若在困倦的時候隨意翻翻書,就可以找到意外的驚喜。然後像是了卻了很多心事而心滿意足的孩子一樣,安心地走出他的家門。

  夜有點深了,我不知道未來我們的故事該怎麼走。

  抑或是,我再也不打算在如此年輕的歲月裡,設置任何固定的未來。

  我已經越來越覺得,充滿了迷惑的前途,對於我的吸引力,遠遠地勝過了我所能夠想像到的所有一切的總和。

  卷六

  我常常怨恨我殘缺不全的記憶,因為它經常會給我一些錯誤的暗示。每當我回憶起過去的時候,都會拼命地摒棄現在的所有,我想那樣才會穿越時光,還原到最最真實的情景中去。在成長的歲月中,我的觀念、概念、理想都進行了一一的蛻化和昇華,所以,要回到當年繁雜細緻的情緒中去,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每當我的敘述出現困境的時候,我都會試圖努力地忘記現在的自己,仿佛這些年我再也沒有成長過。

  仿佛我只停留在那段與溫特相識的鮮活的歲月裡。

  我的記憶常常會頑皮地蹦來跳去攪亂我的思路,直到我再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釋去分析自己當年的一些行為的時候,我就會安慰自己說,因為愛。

  是的,愛這個字眼,在這個故事中顯得那麼高尚而孤獨。

  這真的僅僅是一個慘澹的愛情故事嗎?

  我不這樣認為。

  但是,它究竟要表達我心中想表達的什麼?我又真的說不清楚。

  就像我永遠也無法瞭解溫特的內心一樣艱難。

  很自然地,我跟溫特又恢復了奇異的往來。

  我們沒有話題,也沒有太多的交流,甚至對於那次溫特的語言暴力對我的傷害,我們也隻字未提。

  對於我來說,講那些瑣事未免顯得殺風景,而對於他來說,那些事也許不值一提。

  不管怎麼樣,我終於實現了與溫特接近的夙願。雖然螞蟻沒有起直接的作用,但是如果沒有螞蟻,不太可能有我和溫特的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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