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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原來是肖泱。

  看見是我和羅羅,他臉上的不耐煩立刻換成了寬容的笑,還幫羅羅把椅子扶起來,小心點啊。

  羅羅不好意思的連連點頭稱是。

  那頓飯吃得有點心神不寧。我總覺得肖泱的眼神老往我們桌子上飄。於是,我不自覺地渾身僵直,兩手都不知該放在哪兒,原本的好胃口都被他有意無意的目光破壞掉了。

  菜端上來,香噴噴的,我搗了幾筷子,勉強吃了幾口就不想吃。我不想抬起頭來,迎視肖泱的目光,或者裝作不知道。我討厭尷尬的感覺,但我總落得尷尬的境地。我突然覺得厭煩,對什麼都厭煩,對店堂裡喧嚷的聲音,對旁邊不斷伸筷子挾菜碰到我的同學,對遠遠的目光,對今天一天無聊的課。我都嫌煩。我想,我要是已經在床上躺著,馬上睡著就好了。

  同學們似乎精神很亢奮,他們邊吃邊描述英語老師的可笑模樣,樂不可支,前俯後仰。

  肖泱:如果我真的愛過你,我就不會忘記(8)

  早上,走到教室門口時大家驚訝地發現英語老師貼了張啟事,上堂課他在這個教室裡丟了枝鋼筆,揀了件外套,他對那三文不值二文的筆有強烈的情誼,因此這枝筆對他來說價值連城,所以他堅決要求那位丟了外套的人拿鋼筆來換外套。這則啟事把我們震驚得目瞪口呆,進教室後好不容易強忍住笑意,又被這位老師的幽默感刺激了,一堂課四十五分鐘,他花了二十分鐘在講那支價值不足十元的鋼筆對他的紀念意義。然後,接下來的二十五分鐘,他猶猶豫豫地告訴大家說,那件衣服他藏起來了,若有人想要,必須要拿那支極具紀念意義的鋼筆來跟他換。他對衣服的主人就是偷筆的人這種假設性猜測深信不疑,越說越像真的,還正兒八百地問大家是不是也有同感。到最後,這絮絮叨叨的一堂課下來,全班的人都兩眼發直,神情呆滯,給他折騰得像被福馬林泡過的屍體。

  大家談興都那麼高,我無聊地抽出根煙,煙咬在嘴上,在口袋裡四處翻,卻怎麼也找不著打火機,乾脆把煙放下,算了,算了,我要買打火機,先走了。說話的時候,肖泱正在上下打量我,和我手中的煙,我下意識地把煙轉了兩圈,站起來,你們慢慢吃吧。

  同學們愕然看著我,好像沒聽明白我在說什麼似的。我笑著解釋說,有約會。他們這才恍然明白似的,好啦好啦,去吧,早不講,別耽誤啦,明天彙報戰果啊。離席而去的時候,眼角的余光依然能看見肖泱。他已經轉過頭說話去了。店裡嗡嗡的,他說話聲音又不高,我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我拿著煙往外走,老闆的貓在門口臥著,看見我出來仰著臉妙妙地叫了兩聲,烏黑的臉和綠油油的眼睛讓我心驚膽寒。

  我當然沒有約會。我晃蕩著買了打火機,就在小店門口點著了煙,然後左右看看,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走,正在猶豫間,突然聽到有人在旁邊說話,你往哪兒走?

  原來是肖泱。他騎在一輛淡黃色的跑車上,用他特有的冷淡而靦腆的眼神看著我,腳撐在人行道上。我笑笑,下意識地看他周圍。他的同學就在不遠處,一幫人圍著說話,有兩個人還往我這兒望。他們已經吃完了。肖泱仍舊在看著我,眉毛揚了揚,等待我回答。

  回租的房子。就在湖邊。我有些不好意思,把手裡剛點上的煙往小吃店門口的積水一扔。煙迅速地浸入水中,熄滅了。

  肖泱不動聲色,問,遠嗎?我要回城裡,或者你可以坐我的車。

  回城?我看看手錶。已經八點了。進城至少還要一個小時。他或許就是J城本地人。如果是外地學生,不大可能這時間進城,再趕回來。但我不想問他這個,我有些為難,躊躇地看看他,他又開始揚眉毛,徵詢地問我,怎麼?不方便?那我自己走了。

  以我的一貫脾氣,我應該微笑,然後冷靜地回答,謝謝。我認識路。然後,揮手說再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為他破例。或者其實是我希望發生點什麼。我走下臺階,站到肖泱的身後,低頭正好看見自己的腳尖,指甲上閃著光滑的淡綠色。我喜歡腳上塗指甲油,藍色的,綠色的,金黃的,或者銀白的。為此,羅羅總說我天生具有死亡和魔鬼氣息。

  或許,我是個靈魂中有撒旦的女人。

  肖泱騎上車,我跳了上去,緊緊抓住他的衣服。他的棉制T恤有潮氣。天熱,我握住衣服時就覺得手心熱熱的,仿佛有汗要滲出來。

  肖泱穿過林陰道,拐到了街上。我側著腦袋無聊地看街邊霓虹閃爍的店面,理髮店的燈箱緩慢地轉,幾種色彩仿佛擰成了一股繩索。麵包店裡形形色色的糕點在燈光下勾引貪婪的胃。再往前走,有家小小的白色店面,門口的白色燈箱用藍色不乾膠貼著「性保健品」四個大字。路不算遠。我們一路也無話。

  看看周圍的風景,吹著風,十五分鐘很快過去了。我到了。我跳下車時,他也停下,連笑容也沒有綻開一個,嗯了一聲,略略有些猶豫的樣子,那麼,我先走了?

  我把手插進褲袋裡,腳不自覺地蹭地,緊張得汗都要掉下來了,卻強作鎮定地點頭,好啊,謝謝你。

  他這才有點笑容。他的笑容看起來很單純,和他的聲音一樣。他說,拜拜。

  摸黑上樓。電費分攤不均,住戶們紛紛把樓道的燈泡給摘掉了,晚上上樓的時候就乾脆兩眼一抹黑,大家都來鍛煉夜視能力,個個都像貓頭鷹似的,晚上躥上樓來時身輕如燕,健步如飛。我幾次在晚上見到這裡的住戶摸黑上樓,又驚訝又佩服,難以言表。在這兒住了一個多星期,我每次回來晚了,都是連滾帶爬折騰上樓,而個個從我身邊走過的人,卻如此氣定神閑,腳步聲「啪」「啪」地連續而有力的擊打地面,轉瞬間就消失在門背後的房間裡了。

  功夫要練到家,環境的培養很重要。我氣恨恨地咬牙想,慢慢繼續自己的爬行。

  我有點煩躁。興奮的煩躁。推開門,感覺到屋裡躥進來的涼風。

  這是一種你即將得到不可能把握,終將失去的東西的煩躁。

  我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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