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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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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傑:一場夢,一種現實(7) 她怎麼可以如此對待我?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我被人厭棄,可是,不是我的錯。也許我不認錯就更加應該被厭棄。我怎麼也無法融入她的世界——她的世界就是成人的世界,他們總是那麼反復無常,無論我怎麼嘗試討好他們,他們都不滿意。 我記得非常清楚。許多許多事。這些記憶讓我絕望極了。我記得,媽媽要帶我出去玩,我不想去,她就說我犯賤,劈頭蓋臉一頓好揍。還有一次,媽媽看見我買冰激淩吃,就說我亂花錢,第二次再買冰激淩的時候,我只好躲在陽臺上吃完,正巧她推門出來看見了,我愣在原地動彈不得,可是,她開口說的卻是為什麼不給她留一口,一點也不孝順。 我將活不到讓大人們滿意的那一天了。那些日子,我以一個十歲孩子脆弱的心和淺薄的理解力,明白了什麼是孤獨。 好不容易走到了商店門口,渾身都已經濕透了,襯衫上淡灰色的棕櫚樹緊緊地一根根長在了身上,頭髮也早就變成一縷縷的雞毛。我可憐巴巴地透過櫥窗玻璃看自己,發現自己又黑又瘦,兩眼在削瘦而又長滿雀斑的臉上大得嚇人。 我長得太難看了。我為此而自卑。我透過玻璃看身後的那些男女老少,覺得他們長得都比我好看,我實在是太悲傷了,我痛恨這世界,它竟然允許我這麼醜的人生下來。 到教室的時候正好上課鈴剛響,生物老師已經站在講臺前了。她驚訝地看了我一眼,悶聲悶氣地說,進來。 回座位,我沿路留下了一灘灘長長的水跡,老師瞄了一眼地上的水,冷冰冰地大聲說,就會作怪!她的語氣如此絕斷,甚至高傲得沒有抬頭看我一眼。 我低頭繼續走我的路,轉頭間孫傑同情的目光落在了我臉上。回到座位上時,孫傑接過我的書包,幫我把書從濕淋淋的包裡倒出來,我沒有看他,將書全都攬到了面前,把臉埋了進去。 我沒有哭。我是個倔強的孩子,連媽媽飛起一腳,用她的高跟鞋把我踢出幾米遠我都沒有掉眼淚,為什麼要因為一句話而哭泣呢? 我只是不想看到孫傑。一點點也不想。他同情的目光讓我自卑。我可以在全世界面前出醜,反正沒有人會心疼,會在乎,會注意。對於這個世界來說,我只是個笨拙愚蠢的孩子,我出醜毫不奇怪。 可是,我知道,在孫傑眼裡,我是不同的。他對我不同。讓我以為這世界惟有他愛我。儘管我們渺小,他對我的意義,我對他的意義,和整個世界的看法是隔絕無關的。 於是,這種微不足道的斥責也被我無限放大。我仿佛被扔進了黑暗。雖然身在有限的空間裡,我卻進入了無限的黑暗。我想死,死,死的念頭越發強烈起來。 我的頭強烈的疼痛,我渾身顫抖地站起身來,在眾目睽睽之下爬到了窗臺上,毫無知覺,在那一刻間,我覺得自己已經死了,我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也不再感覺到別人的存在。我只是被死亡的誘惑抓住了,我忘記了他們的存在就是我的意識死亡的原因,我只是覺得,我死了。 世界真安靜。聽不到一點點聲音。我沉浸在死亡裡,完全沒有了意識。我伸出腿就往窗臺外面邁。然後,我聽見嘩啦的巨大響聲,我看見自己跌倒在窗臺下面。不過,是教室的裡面,而不是外面。 然後,我驚訝地看見孫傑的手緊緊地拽著我的胳膊,他竟然也倒在了桌子下麵。我搖搖頭,這才意識到前面發生了什麼事情。整個教室鴉雀無聲,沒有任何聲音,孫傑竟然笑了,我清楚地聽見了他的笑聲。 為什麼這樣做?坐在草地上,孫傑突然問我。 不為什麼。我抬起頭看他,咬著自己的嘴唇。我沒有說謊。我想。我的確不知道為了什麼。丟臉?不被愛?這些都不確切。只是個簡短的原因。原因激發的後果常常和原因無關。 老師剛才和你說什麼了?他又關切地問,他同情的臉讓我眼淚都快掉下來了。我覺得他可笑。 可笑本身沒那麼淺薄,只是我把它想得淺薄了。 有幻覺在升騰,我知道它是幻覺。我感覺自己的腦袋在拼命地漲大,漲大,我的身體已經全部被巨大的腦袋掩蓋,我找不到身體的存在。 對種種假想的恐懼堆積成了一個巨大的腦袋,壓迫著現實的身體。我痛恨自己的身體。我痛恨它需要吃喝拉撒,我痛恨它會流血流汗,我痛恨它不能像童話那樣純潔無瑕,我痛恨它不能支撐我腦袋裡含忍的種種悲傷,我想消滅它,因為它除了拖累我之外,沒有任何作用。 於是,幻覺出現,借幻覺的力量,我努力摧毀身體。孫傑的臉在我的眼睛裡越變越小,五官也模糊不清,仿佛被水泡過的衛生紙。我忘記了回答他的問題。老師說什麼了?我都不記得了。我想老師批評我來著,罵我任性,一句責備也受不得,耍脾氣,走到社會上會吃虧,勸我生命可貴之類的話。我記得她的臉誇張極了,五官劇烈的變化,濃縮出來會比較像舞臺燈光下詭異的身影,或者,也挺像課本上那些馬賽克般牽牽拌拌的染色體。 我不跟情緒激動毫無理智的人對話。這是爸爸媽媽吵架時爸爸常常說的一句話,說完了,他就再也不說話了,隨便拿張報紙或者雜誌看,臉色鐵青。我看著老師鐵青的臉和通紅的鼻頭,眼睛裡燃燒著的憤怒,真的想隨便抓張報紙上廁所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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