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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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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傑:一場夢,一種現實(3) 踩著水泥花壇爬上了鐵門頂端,遠處那兩個男人抱著胸抬頭看我,一臉詼諧而又得意洋洋的笑意。他們正等著我摔下來,好充當英雄。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大約有二十七八的年紀,一個高點,一個矮點,但都不超過一米七三。離我想像的英雄差距太過遙遠。 我決心要跳出個優美的姿勢,杜絕他們當英雄的可能性。左邊是一片有些潮氣的草地,右邊是水泥地。渾身都是泥巴總比摔斷腿要強一點。當然,我可以沿著鐵欄杆溜下去,可是那樣的話,我勢必是趴在欄杆上左挪右蹭,不太美觀。鑒於有兩個年輕男人在旁參觀,我決定稍稍瀟灑一下,做出個漂亮的飛躍姿勢。 捏著拳頭,盯著腳下低出一米五的濕草地,我將手一松,跳了下去。那兩個男人的叫好聲和口哨聲劃破寂靜的夜。然後,還沒來的及得意,我的右腳陷進了泥中,左腳一歪,半跪下來,用手撐住地才沒倒下去,但我的發梢已經沾滿了泥水。 飛快地站起身來,右手也全是泥。還算好,沒有一跤跌進河裡。看著草地後面骯髒的河水,慶倖地想。兩個男人得意的笑聲此起彼浮,樂不可支。我咬著牙瞪了他們一眼,粗魯地用餐巾紙死命擼頭髮。 我不生氣。當然不生氣。我和他們有什麼關係? 如果我走上前去搭訕,或者,按照普遍的程式,他們和我搭訕。我相信男人們對我至少還有點興趣,我還沒有衰老枯敗到不值一看的地步,這個,我深信不疑。 通過這樣無聊有聊的搭訕,我們就多少有了點關係。除非想死,否則,和這世界有關係是件好事,有了關係,才有盤枝錯結的責任,才有了生活下去的支撐點。我們的關係不用深入,也沒辦法深入。人和人的需要就那麼淡。但至少可以一起散散步。或許,可以談談理想啊,人生啊這類生存週期比較長的話題。高空關係也許會長久存在。 但是,我們之間只是陌生,儘管我的想像力已經無限膨脹到了意淫的地步,事實上,我不打算把它從陌生向熟稔推進。如果不是因為陌生人的關注而虛榮心膨脹,我就不會盡失顏面的摔跤了。這樣的想法,讓我突然覺得自己可愛起來。至少,我還需要男人,還在意他們的看法。有些時候,我很懶,感覺不到需要。這種不再需要的感覺很平靜,懶得活著,懶得死,懶得奮鬥,懶得愛。 我決心打個電話。打電話只是個形式,用來阻障現實。現實就是,我的不遠處,有兩個年輕的男人在打量我,他們觀察了我很久。我很快就要經過他們身邊,我不知道我手往哪裡擺,眼睛往哪裡看,如果他們試圖交流,我又該如何應對? 我只能打電話,只與電話的那頭有關。我要用電話將這兩個男人和我隔開。這是一種怯懦,電話只是用來掩飾的道具。正如我的長髮。 自汪海的事後,我還沒有剪過短髮。現在,已經過了六年了。六年,足以淡忘許多事情,也足以養長一頭亂髮。 我還記得肖泱曾經在某個深夜問我,你的長髮意味著什麼? 我的長髮意味著什麼?我抬起眼睛看他。他也直直地看著我。 有的時候,我真的非常心軟。我想我是喜歡他的。我覺得他的眼神鋒銳而又軟弱,看著他的眼睛,我就想將他抱住。 我知道,讓兩個孤獨的孩子面對這巨大而又陌生的世界,總比一個人的脆弱要堅強許多。可是,我不敢。怎麼也不敢。 你的長髮意味著躲藏。你總是將自己藏在頭髮後面。自以為安全。他溫柔地說,說的時候帶著一絲笑意,裝作毫不在意,可是,他的眼神極為警惕。 他說話的神氣讓我敏感地覺得他在害怕。我想,我們的交流從來都不自如,一直到分離,都沒有達到。 我們從來就不是朋友。 想到肖泱,常常想笑。這個孩子。真的是個聰明的孩子。 肖泱最討厭的就是我這種處處把他當成孩子的態度。他總是理直氣壯地說,我心理年齡比你大。 我已經快走到那兩個男人旁邊了。他們慢吞吞地往前走,不時側臉竊竊私語,裝模作樣看路邊的花。 我想做些什麼,抵抗這種不自然的等待,等待搭訕的發生。 那麼,就是孫傑了。誰叫我記他的號碼記得如此清楚。每次給人打電話,我總是尷尬,懷疑打電話給人家是種不適當的煩擾。我不知道如何應對,我覺得一切都與我無關。我不知道我為什麼如此厭煩。 但現在,我要主動給一個陌生的男人打電話。我要告訴他翻牆的故事,我還要告訴他夢見了他。除了彼此的名字和曾經的過去。我們全無關聯,生活沒有任何接壤之處。 我覺得和陌生人相處更加自然。不用假面生存的人艱辛。用假面生存的人疲累。大半的時候,我會選擇真實。我是個相當殘酷的人,我將所有真相帶來的罪責都輕鬆地推卸給別人。我就喜歡這樣,我同樣願意承擔別人殘酷的真相,除非他們不願意讓我承擔。 孫傑在遙遠的蘇州,應該還是住在舊時的樓房裡。樓對面有個綠色塑膠頂的車棚,前方是高大的松樹,斑駁地落了厚厚的灰塵。他家在三樓,綠色的窗框,昏暗的玻璃上貼著陳舊而黯然的「喜」字。這段記憶發生在好些年前,他的姐姐遠嫁香港之時。而現在,他可能將要娶個陌生的姑娘,在那個被風雨吹得殘破的喜字上再添喜字。我只能想到這麼多,我甚至不知道他在哪兒工作。我只記得他是金融專業畢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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