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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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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傑:一場夢,一種現實(4) 在離那兩個男人只有十米遠的地方,我撥通了他家的電話。一點兒也沒有膽怯,也沒有陌生感。這也是個奇跡吧。我想。 等待振鈴中斷時,我的心開始熱烈地跳動。就像那些等他的電話的日子。 所謂的戀情,所謂的永恆,不過是轉念之間。一個個的轉念,足以持續,或者斷絕最美滿的姻緣。 何況,我們所有的關係,就是毫無關係。 他的聲音沙啞,剛剛起床,沒想到我會打電話過來。他怎麼可能想到,有個多年前的陌生人會在這樣的清晨突然來電?就算是在我們關係最為密切的時候,我也從未打過他的電話。 這串數位清晰地印在腦海裡十年有餘,卻從未被使用過。記憶這東西,和感情一樣,完全脫離理智的掌控,沒有預期,也沒有將來。 他驚訝。我放肆地笑出了聲。我翻牆摔了一跤。我夢到了你。孫傑。我記得你的電話。說話的時候,與那兩個先我爬進來的男人擦肩而過。我抬頭看他們,一臉平靜,眼神略有些笑意。他們也沖我快活地笑,指著我膝頭上的泥巴。走過他們身邊,聽著自己的腳步聲在草坪上瑟瑟作響,相比他們啪啪的皮鞋聲是那麼微不足道,微不足道得只有我自己才能夠注意到。 突然有個念頭躥到腦子裡來。 太多微不足道的東西曾經顯得是那麼的重大,微小總容易被放到無限重大。把飛蟲當成轟炸機。特別是,年少時候的感情,它是最溫暖的角落。 他在電話那頭笑。有些驚慌,有些不安,有些久積的陌生,有些久積的熟悉。我幾乎看見了他細細的眼睛因為笑而變得更加纖細,他蒼白修長的雙手握著電話,神經質地抖動,他視窗的綠色窗簾被風一把抓起來,掀到臉上,落下,再掀起,他暗黃色的頭髮碎碎地飄浮,比溪水還要涓細,像落在地上秋天的松針,在風浪中瑟瑟地流,流,流。 我開始自我感動,我以為我記得他的一切細節,深信自己仍然深愛著。就像所有過去的時光,被記憶的刀砍了個乾淨,他就這樣乾淨地站在手心裡,他的呼吸悠長溫和,在電流聲中輕柔而曖昧。 我不愛誰,也不被誰愛。但內心深處,我熱切渴望以一種絕對的姿態愛著誰。 這不是今天才開始的。這種強迫。這種假信。這種錯覺。 常常,我可以同時分裂成幾個自己,某個自己永遠在試圖忘記汪海的噩夢;某個自己相信自己唯一愛過孫傑;某個自己相信自己永遠疼愛肖泱;某個自己相信自己永遠都是那個孤零零地站在停屍間裡,拽著爸爸的衣角不放,生怕失去依靠的姑娘。 這樣無數個自己的背後,還站著個更加強大的自己。 這個更強大的自己,在任何尷尬的時分,在任何對自己不滿的時候跳出來,站在我旁邊,指責我。你為什麼無所事事?你有沒有方向?你這樣庸俗無為,你除了浪費糧食以外,還有任何作用嗎?這個強大的自己隨時隨地跳出來,像生活的糾察,始終督促我,要更好,要更好。我被這個自己快要逼瘋了。 我是碎片。 我仿佛真的看見了孫傑。 孫傑斜倚著的站立姿態,似笑非笑,他將運動衣裹在腦袋上瘋狂地在操場上奔跑,汗水加深了衣服的顏色,陽光熱辣辣地從樹影中穿出來,落在他光滑閃亮的額頭上,鑽進肌膚,化成水,再鑽出來。 還有,他站在我的窗口,倔強地保持落寞的笑容。 有選擇的回憶看起來比事實要複雜得多。 其實,只是一場學生時代年輕而單純的暗戀,彼此的眼神從來都是曖昧而歡喜。唯一說過的親密話語就是一起聽張艾嘉的歌時,曾經不清不楚地說過,若只剩下了一碗粥,就為對方留半碗。 理智的自己是如此冷靜,她不斷地告誡被記憶感動的自己,不要以為你真愛著他,事實並非如回憶中那些節選的鏡頭般熱烈而激昂。 在街上默默相視不過是偶然遇見的震驚;走到街邊相互攙扶不過是因為你跌了一跤歪了腳;在湖邊如果不是你掉進湖裡,他是不會把衣服脫給你披上的;他在你家陽臺下面站著也只是為了通知你同學聚會。你們不過是同學之間相互激勵,相約考大學。你曾幻想上大學後再相知相愛,然後,廝守終身。但是,這只是你一個人的幻想。你們所有的關係只不過是花了些不長不短的時日耗在一起,划船,散步。然後,沒等到上大學就不再約會,只有他的信依然按時寄到,一直寄到畢業,戛然而止。音訊全無。 兩個我在內心激烈地搏鬥,都試圖說服對方,可是,兩個我的意志都那麼強大,誰也不願意屈服,我的身體在緘默中走到小徑的盡頭,內裡繁雜。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不那麼清晰,電流聲滋滋作響。在蕪亂的嘈雜聲中,他問我,夢見他什麼。我笑著說,擁抱你。他頓時啞然,只留給我深陷電流的沉默。半晌,他像從回憶中驚醒,剛剛反應過來還在講電話,哼了兩聲,然後哈哈地笑出聲來。笑聲痛快得如同是從肺裡傾倒出來的。隨即,他安靜下來,仿佛剛才的笑聲根本沒有存在過。然後,我聽見他從容地說,好,你回來吧。我還沒抱過你。我要好好地抱抱你。 於是,我只有笑著回答,好啊,溫暖的擁抱一下吧,要是我還活著回來的話。然後無話,只能互道再見。一場夢。一個陌生的電話。一種現實。我全部經歷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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