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去看藍莓海(11)_淡妝濃抹

十一

　　他們本是孤寂的人，即便知道自己有家也找不到歸屬感，可是那終究是個歸宿。他們從小被迫流落在外苦練功夫，必須得將親情看得極淡，但是那並不表示他們願意這個樣子。

　　剛回到紐約的時候，成泰很想再回嵩山去，因為在那裡，他們沒有其他親人，只有彼此，可是回來後，景赫有父親有母親，有一大家子的親人，而他只有個父親，還不可以經常見到。如今，景赫突然失去了這一切，成泰只能感到命運的殘酷和無常。他想說點兒什麼安慰景赫，卻發現自己的聲帶已經哽咽得發不出聲音。

　　「成泰，我想見見他們。」景赫對成泰說，「你來開車吧，把我送回家，我父……你清峰叔叔家吧。」

　　成泰點了點頭，兩個人同時下車，換了個位子，一路上誰都沒有再說話。這個夜晚過於沉重，沉重到很有可能改變他們的未來。從一個具有名門背景的嫡長孫變成被人從不知名的地方撿來的孤兒，一夕之內，從天上到地下，這樣的打擊來得過於震撼和強烈，成泰甚至有點兒佩服景赫的鎮靜了，如果換做是他，絕對無法表現得更好。

　　成泰將景赫送到地方之後，藉口公司有些事必須處理，就開著景赫的車子回去了。他知道景赫回來一定是有用意的，所以給他們一家人留出了一個獨處的空間。這事已經挑開了，以後怎麼相處，還看他們自己，而他，雖然李家從沒把他當外人，但是他畢竟姓金。

　　景赫沒有異議，下了車之後就往裡走，走了幾步，又回過來沖著成泰說了聲「謝謝」。成泰對他擺了擺手，他們之間用不著這兩個字。景赫沒再說什麼，繼續往前走。其實他想對成泰說的是，謝謝他這些年能陪在自己身邊，謝謝他對自己的不離不棄，但是景赫卻說不出來。如果成泰會因為景赫身份的改變而對他有什麼變化，那他也不是成泰了。景赫知道，不管自己是不是李家的人，但成泰這個兄弟卻是真真切切要做一輩子的。還好，他還不是一無所有。

　　景赫一回來，清峰和敏卿就知道了。

　　景赫平時很少回來。小的時候只有每週末從爺爺家回來待兩天，長大了接任了公司，回來的時間就更少，週末能抽空回來吃個飯就不錯了，有的時候本來說好了要回家吃飯，臨時有個應酬什麼的就回不來了。

　　所以每次回來，敏卿都不免抱怨幾句，但是她又不想景赫真的為了回家而耽誤公司的事，畢竟，他現在已經在公司站穩了腳跟，在政界商界都有一定的影響力，並且還獲得了李子高的絕對信任——別看景赫今年才二十八歲，可是已經有了十年在金融界摸爬滾打的經驗了呢。

　　這幾年，敏卿那個圈子的很多名媛貴婦，經常時不時地在她面前打聽景赫的婚事。敏卿也明白，景赫快三十了，卻連個女朋友都沒有。像他這個圈子裡的世家子弟，即便沒結婚，私生子也已經一堆了。之前甚至有八卦雜誌懷疑過景赫的性取向，還做了跟蹤的專輯，雖然什麼都沒爆出來，但為此事，敏卿還特地將景赫叫回來過。

　　她不是不相信兒子，只是看景赫一點兒都沒往這方面動心思，跟著著急，所以每次回來總是或明或暗地提醒景赫這件事。時間長了，景赫也怕了，總是能不回來就不回來。

　　不過像今天這樣，這麼晚並且還不是週末或者節日突然回來，讓敏卿和清峰都嚇了一跳。

　　敏卿已經換好了睡衣正拿著一本書坐在床頭看，清峰關上書房的燈，剛剛回到臥室，還沒來得及洗澡，景赫一下子推開了他們臥室的門，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

　　清峰和敏卿驚詫地看了他半天都沒緩過神來。進大人的臥室要先敲門的道理幾歲的小孩子都懂，何況是這麼大這麼懂事的景赫。不過看到景赫那落拓不堪的樣子，他們也就不計較這個小細節了，「赫兒，出什麼事了嗎？先進來。」清峰走到景赫身邊拍了他一下。

　　景赫是那種泰山崩於前都不動聲色的人，哪怕是澈兒被綁架、景瀾失明，都沒見過他半夜闖到父母房裡來，看來這不是小事情。敏卿也從床上起來，幾步走到了清峰身邊，焦急地看著景赫。

　　景赫站在那裡並沒有動。「赫兒你倒是說話啊，你想急死我們嗎？」敏卿看景赫低著頭不出聲，急急地問道。和清峰相比，她更沉不住氣一些。

　　「敏卿……」清峰輕聲地喚了她一聲，示意她不要太急，於是敏卿皺著眉盯著景赫喘粗氣。

　　「我不是李家的人，對嗎？」景赫終於緩緩地抬頭，目光掃過了眼前的父母，哦，不對，應該是養父母，聲若蚊蚋。

　　「什麼，你說什麼？」敏卿懷疑她聽錯了，搶上前一步，兩隻手拽著景赫的衣袖，目光逼視著他大聲地問。

　　「我不是你們李家的人，對嗎？」景赫無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吐出了這幾個字。

　　敏卿臉色馬上刷白，拽著景赫衣服的手開始不斷地抖，接著似乎她的身體也跟著在抖，最後連她的雙唇都抖動得說不出話來了。

　　清峰忙從後邊環住敏卿支撐她的身體。他什麼也沒說，但是從他的神色，景赫明白，看來爺爺不是在因為澈兒的事安慰自己了，雖然他也知道，爺爺會用這種做法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景赫沖著清峰和敏卿深深地鞠了一躬，在頭處在最低點的時候說了一句：「謝謝你們。」直起身就往門外走。

　　「對，對不起……」敏卿抖動的聲音終於在景赫身後傳來。他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擰過身看向清峰懷裡的敏卿——顯然目前她的全部重量都在她丈夫身上。景赫不明白，她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看著敏卿的樣子，景赫心裡一陣難過。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也許表現得過於冷淡了，畢竟他們沒有欠他什麼，而且說實話，對他一直很好。儘管母親有的時候會嘮叨一些，但也正是因為這樣，才讓她更像個母親不是嗎？

　　「您，沒有必要說對不起。」景赫看著她，心裡升起一股內疚。他開始想，自己到底有沒有必要過來和他們確認這一下？如果當作什麼都沒發生，會不會更好？

　　敏卿蒼白沒有血色的臉上閃過一抹驚訝，「我沒想到你，你這麼大度，我……」說完還勉強笑了笑。

　　這次景赫有點兒糊塗，疑惑之色馬上顯現在臉上。

　　「咳咳，那個，赫兒，你是從哪裡知道這件事的？」清峰清了清嗓子，打斷了妻子接下來的話。他直覺到景赫如果知道他身世真相的話，不應該是這麼個反應，雖然應該是什麼反應，他也說不上來，但是總感覺不對勁。

　　「爺爺告訴我的。」景赫沒有保留。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