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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人群依舊擁擠著,喧鬧著,她柔弱的身子被牢牢擋在外面,毫無縫隙,正急切著,忽然後面傳來一聲響亮的馬嘶,這一聲仿佛一個驚雷,眾人紛紛回過頭向外看去。人群一鬆散,憂止便找到一個空隙,奮力地擠進去。

  人群中間,四名士兵正與一人推搡著,僵持著。那人背對著她,肌肉結實,頭髮蓬亂,腰間是她無比熟悉的獸皮裙。

  幾個人聽到馬嘶,一同向她身後回過頭來。

  她終於見到了他的臉。

  依然還是那雙眼,清澈,純淨,一塵不染。

  他在人群裡看到了她,明淨的眼裡閃過一絲驚訝,然而緊接著,便對著她,喜悅地、溫暖地、天真地笑了。

  她捂住嘴,大大地呼出一口氣,在那比陽光還要燦爛的笑容裡,微微濕潤了雙眼。

  澤長的出現,讓學士府陷入了輕微的混亂之中。

  憂止堅持請求將澤長帶回府裡,程夫人雖然應允,卻也看得出存了滿腹的疑問。茗姨和外公見到澤長,驚訝得睜圓了眼睛,憂止關上門,悲悲切切地說:還記得十五年前,娘在仙湖林中拾到的那個嬰兒嗎?

  在他們疑惑的目光中,她將自己與澤長的幾次相遇,原原本本地講述一遍。茗姨越聽越是震動,忍不住問道:那仙湖林我也去過好多次,卻怎麼從來也沒見過他呢?

  所以我要帶他回來!憂止溫柔卻堅定地說:這就是緣分,當年娘就收了他當義子,只是陰錯陽差又失去了他,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他又來到我面前,不僅遇到了我,而且救了我,命中註定他就該是我的哥哥,否則哪來那麼多的機緣巧合?

  外公皺著眉頭:你是太子妃,而他是一個野人,就算再有緣分又能怎樣,難不成你要帶著他進皇宮,告訴太子,告訴皇上,他是你哥哥?

  為何不可?她低著頭,語氣裡透著倔強。

  胡鬧,簡直是胡鬧!你當那裡是什麼地方?是外公的水家牧場嗎,任你呼風喚雨,無法無天?那是皇宮啊,你面對著的是皇上,是太子,那是多少人小心翼翼用命來伺候著的尊貴之軀?你就這樣將一個滿城百姓眼睜睜看見的野人帶進宮裡,告訴他們這是你的哥哥?你讓太子的顏面何在,讓皇室的顏面何在?本來就是讓人戰戰兢兢,沒有一日安心的地方,如今又平白生出這些事端,你……你是不是存心讓外公為你牽掛而死?

  外公氣得厲害,頭暈目眩,憂止忙上前摻扶,外公仍在震怒,將她的手拂開。她呆呆地站著,不知所措。茗姨走過來,輕輕地摟著她的肩膀,幽幽地說:憂止,伴君如伴虎啊,你可還記得你爹娘的命運?難道你忍心讓外公在這把年紀,依然為你擔心?

  她怔怔地聽著,這樣嚴重的措辭,讓她把滿腹的話語都硬生生憋在肚子裡,一句也說不出了,可是,她仍然委屈著,不舍著,想著澤長那悲苦的身世,溫暖的笑容,還有那清澈的眼睛,淚水刷地從臉頰上滑下來。

  她終於低下頭,哽咽地開了口:外公,您別氣了,都是我的錯,是我不懂事,讓您操心,我從小到大,都只是孤零零的一個人,看著牧場上的小夥伴都是兄弟姐妹成群,心裡不知多麼羡慕,如今難得有了個失而復得的哥哥,就開心得昏了頭,擅自做了主張……

  她想著自己的孤獨,越說越是心酸,一邊說著,一邊眼淚大顆大顆地滴下來。茗姨看著她難過的樣子,又是心疼,又是憐惜,也忍不住眼圈發紅。外公看著兩個含淚的女人,聽著這麼楚楚可憐的一番話,氣也消了大半,長長地歎息,不再說話。

  房間裡安靜下來,只有院子裡偶爾傳來的陣陣馬嘶,那是流離見到澤長之後歡快的叫聲,馬嘶聲中,還不時夾雜著一聲聲長嘯,那是同樣快樂的澤長。

  茗姨心裡忽然一動,對著憂止說:你說,那孩子和流離一起長大?

  憂止點點頭。

  那他一定會養馬了?

  憂止疑惑地看著她,充滿不解,可再細細一想,忽然懂了,脫口說:你是想……

  茗姨笑著:傻丫頭,認哥哥自然是不行的,可是堂堂太子妃,帶一個陪嫁的馬夫進宮,卻也不是什麼難事吧。

  憂止深深地看她,終於破涕為笑了。雖然她心裡仍然有很多的歉疚,覺得這馬夫的身份實在是委屈了澤長,可與剛才的情況相比起來,這實在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她抬著懇切的眸子,詢問地去看外公。外公看著她唇邊那朵沾著淚水的微笑,長歎一聲,終於點了點頭。

  從此,澤長的身份,也算名正言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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