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瀾本嫁衣 | 上頁 下頁 |
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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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的年輕女學生在那些地方掙錢,大都希望能夠傍一個款爺,省得白手起家這樣辛苦。她們常常委託知秋給自己牽線找人,有的乾脆投奔知秋讓她經營自己。有的又精心打扮,在聲色迷亂的酒吧區坐著等人上鉤。彼此心知肚明,自然會有大把男人過來搭訕。她們不過是那些男子的女兒一般年齡,卻學會乖巧伶俐地叫,老闆,我敬您一杯酒吧。一臉疙瘩油膩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坐在卡座,摟著苗條靚麗的年輕女孩,說,和我回去,一晚上付你十萬塊錢,帶上你的一兩個姐妹更好。 拒絕自然是可以——但你不會因此被看高一點:五十步笑百步的事情。 但是奇怪的是她們還會對人說。我愛他不是因為他的錢。我覺得我還不至於過沒有愛情的物質關係。又或者:他跟我是很有感情的,只不過他不能離婚。 青春於誰都是浪費。時間總要過去。談戀愛還能大撈幾把男人買單的東西,小則衣裙大則車子房子,日日東吃西喝——而今世道已經變了,過有錢人的日子是多麼正常的夢想:怎麼又錯了呢。原來這樣多的事情,如何解釋它,如何就是對的。然而如果是這樣,是非圭臬到底還有沒有。 這一切又奈何不得,個人有個人的路。這是世界為何成為世界。 知秋一連吸了幾個星期,用量那麼大,終於誘發了高燒,大約有四十一二度,實在已經堅持不住。喉嚨都快著火,全身無法說清的痛。二龍還在別處尋歡,她一個人去醫院輸液退燒,又不敢去大的正式醫院——醫生一看就知道是吸毒反應,怕被扣留起來抓走——只能去小診所,多塞給一生一些錢,開了退燒的藥,打點滴。她當時體重下降到七十斤都不到,不吃不喝不睡幾個星期,手臂上的血管全都萎縮了。護士扎針,紮了三下才勉強找到血管。她也不再覺得痛,靜靜睡在骯髒的病床上快要昏迷過去。這樣的瘦呀,像骷髏一般,似乎連陽光都會傷害她。 閉上眼睛混混沌沌做了夢,夢見的是月經初潮的那天,正在體校做陸上訓練。她與教練發生口角,教練體罰她,踩著她劈叉的大腿,將她上身往後狠狠掰。她尖叫,大罵,棕黑色的稠血漸漸浸出了白色的泳衣。 她躲進廁所,用手摸著血在牆壁上寫下惡毒的咒駡。她整夜躲在廁所裡布出來,宿舍查房時,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 在廁所骯髒溽臭的蹲坑上,她坐著哭了一夜,蓬頭垢面。這是她迎接自己青春期的方式。 她驚醒過來的時候,藥液早就輸完,護士在隔壁聊天也沒有理會,她見到長長的針管裡早就是回血,細細的紅紅的,快要升到藥瓶裡了。她有氣無力地叫,醫生。醫生,這裡輸完了…… 護士沒好臉色,走過來便罵,幹什麼去了,幹什麼去了,自己不知道看著?她拔下了針頭,讓知秋壓著棉簽。護士拖著藥瓶就走,血一滴滴又從塑膠針管裡倒流出來,灑得一地都是點點紅色。 她連壓著棉簽都沒了力氣,只覺得如此虛弱,走出醫院,日光讓她睜不開眼睛。小街上放血的孩子背著書包打打鬧鬧從她面前跑過去,買菜回家的老人,守攤的中年婦女神情迷惘得磕瓜子,出來遛狗的情侶,帶著孩子玩耍的父親……原來一切還是這麼平常。是否是太平常了,叫人無法忍受這日復一日的凡生? 她退了一點燒,晚上二龍又叫她陪酒,午夜帶回酒店去睡覺。知秋六十多斤的身體,形如骷髏,二龍幹完一場,任她裸身擺在床上,他抽了一根煙,看著她說,你太瘦了,都讓我害怕。你怎麼這麼瘦。男子看著她,捏了捏她的手臂和腿——她根本沒有胸部。身體如同十歲的瘦男孩。 男子慢慢地給自己推了一針,閉上了眼睛。不就他起身穿好衣服就回了家——家裡還有妻子兒女。知秋一個人躺在床上,身上散落著好些鈔票——像冥幣一樣。 夜闌深靜,她這麼的無力。就此沉沉睡去。 4 知秋的母親死于尿毒癥,事隔很久之後我母親才間接知道。 葉青在黑龍江萬分潦倒。無望的人生原來不論在何處都是無望的:東北要振興,工業要大作調整,丈夫下了崗,只領到一點撫恤金,一直失業。每天早上出去用塑膠瓶子買幾斤燒酒回家來,天天酗酒。他原來患有精神分裂,發作起來窮凶極惡,又神經不正常,把她的照片扔在廁所角落,眉心處全都釘上釘子。常常拳腳相加,兩人在家打得你死我活。葉青本來又懷了一個孩子,打架時硬生生地打流了產。 黑龍江下著大雪的除夕夜裡,丈夫在外面喝醉了就回來,她吵了幾盤菜放在桌上,權且作了年夜飯。男人罵罵咧咧地拿起筷子嘗了一口,說,這麼鹹,這麼難吃,你是不是放了農藥要毒死我。她也罵了回去:我要毒死你我早就在你酒裡下鼠藥,死了剁爛你都嫌手髒。 兩人就又打了起來,她被他踢到了心窩處,痛得伏在地上嘔吐,無法起身。男子拽起她的頭髮,把她拉到陽臺上去,又鎖了門。他還扭開了電視,音量突然開到最大,春節晚會歌舞昇平的音樂突然就響了起來,把葉青的叫駡聲淹沒了下去。 天地一片大雪,此夜森藍如海。萬家燈火這樣平靜祥和。有人在燃放鞭炮,歡聲笑語隱隱約約。世間怎會還有這麼多溫暖幸福? 她冷得發抖,在陽臺上拼命地拍打門窗,男人不應,一邊看電視一邊喝酒。她覺得自己幾乎就要凍死,拿了陽臺上的鐵杆砸破了門玻璃,自己開門進——男人早就醉得不省人事,躺在破沙發上睡著了,屋內電視的聲音大得驚人。她撲過去關掉,陡然就是死亡一般的寂靜。她忽然真的願意就此死去,這樣應該是最好。 葉青進廚房拿起菜刀,對折自己的手腕想要切下去,另一隻手卻一直抖,下不了手,又或許是對生活還不夠絕望。她只崩潰哭泣,把刀扔在了一邊——還是活著吧,還是活著。 等到她最終忍受不了想要離開黑龍江回老家時,人卻走不動了。尿毒癥已經嚴重,無錢醫治,男人也不管她。她惡化得太迅速,很快就死了。 我的母親告訴我這個消息,讓我暫時不要轉告葉知秋——我心裡卻想,想轉告她都沒辦法,我根本找不到她人。 知秋還在那個圈子掙扎,二龍膩煩了就拋棄了她,她又只能回到給手下的小姐租住的房子落腳。進門的時候,幾個手下的小姐還沒有穿戴,半裸著懶懶躺在床上,她一進門,房間裡便安靜了一瞬。 彼此目光相照,心知肚明——從這裡走出的女子不論有過多麼耀眼的榮華一日,終究都會回來。世界其實根本就沒有她們的一席之地。只是如夢一場的機會落到了自己身上,誰都還是願意去相信一次。哪怕明知必會醒來,看見自己仍舊一無所得。 阿蘭也換了酒吧繼續做她的事,只是不怎麼聯繫——那是沒有人情的地方,轉身說不定就是生死相隔,何來掛念。只有阿美一直跟著她,或許是因為感到知秋可以依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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