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瀾本嫁衣 | 上頁 下頁
二十七


  等到我拖著行李從學校離開的時候,葉知秋又來了。這一次她又恢復以往的光鮮,還有一個男子開著車隨同而來。

  他們一起下車,走到我面前來,我只覺得這個男人面熟。經她一說,這才知道是多年之前在洛橋有過一面之緣的康以明。那天他穿的是紅色運動衫,和知秋一起找我。他站在知秋背後,沒有說話。那天知秋因此第一次離開了我。

  而今以明這樣的挺拔健碩,實在已經是一個漂亮的男子。的確,我想沒有女子會認真的抗拒的了他的。但他畢竟已經不是少年時的模樣,我有些認不出來。他與我微笑,說,你好,一生。

  他殷勤地幫我提所有行李,知秋要我上車。

  知秋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一路上輕鬆地與我聊天。問我學業如何,身體可好,回家之後要好好地問候母親。

  我問知秋,你就不願意回家麼。

  她忽然沉默了,又笑了一笑,回答我,你覺得我有家可回麼。

  我母親非常想你。

  那你轉告姨媽,我也非常想她。對了,我給姨媽帶了一些禮物,都是心意,你帶回家吧。

  我沒有接她的話,無聲地轉過頭去。

  以明這樣的高大健碩,肩比駕駛座的靠背還要寬闊。在車上我看著他背影,不知為何心疼起知秋來。她這樣的瘦小,好像他的孩子一樣。我知道他們之間有太多往事。

  送到了車站,康以明提著行李一直走上月臺。知秋往我的口袋裡塞了大筆的錢。

  她說,回家好好陪姨媽。

  一生。謝謝你。有些事情你以後就會知道的。

  她伸手撫摸我的臉。油石那樣如井一般的目光。她如此注視我,令我覺得有溺水一般的無助窒息。那一刻身後的陌生人魯莽地撞了我,我站不穩撲向前,碰到了她的臉。她一把抱住我就此沒有放手。

  我眼前只有人潮湧動和滿目陽光,心裡充滿了驚怯:這是我第一次被她緊緊擁抱。

  我感到了悲哀,因為這擁抱沒有慈愛,只不過是脆弱與脆弱相依。又有這麼多傾訴的欲望,只是她還不能對我說起…我都懂得的,知秋。

  我在她耳邊說,姐姐,我該走了。

  她放開我,其實沒有眼淚。很快就露出笑容,淡淡地說,你走吧。路上小心。

  3

  自從那次知秋手下的小姐造反把她打傷,她便小心了些,康復之後回去換了一家夜總會做事。結了仇,路沒有那麼好走。兩個月後剛剛做得有了起色,她就懷了孕,與以明鬧翻,流產之後分了手。

  她比二龍的女兒還要小兩歲。這個男人在KTV叫了她作陪,很快有意包她做情婦。二龍在這個片區是個大地產開發商,情婦一打又一打,有錢有勢。他吸BD已久,花天酒地都攜知秋在身邊,帶著她見識買家和賣家。

  知秋正愁客人到她這裡叫雞時要溜冰她卻沒有貨,於是就半推半就做了二龍的二奶。大概這般淪落又是由於內心悲傷。告別以明,原來並不如她表面上那般灑脫。

  以明又時時來找她,跪著求,纏著說,可她都不該當初的決意。分手之後,以明每次和她不期而遇,都是在夜總會以及各種餐廳,每次都撞見她和別的男人坐在一起,不是吃飯就是陪酒。他心裡大概也是怨,你怎麼就走了呢,我有錢有相貌,你陪這麼多狗樣的男人都不和我在一起,你好歹也做過我的女人,我好歹還這麼惦記著你,好歹我們之間這麼多年老相識——男子本能中的雄性佔有欲容不得挑戰,他們一旦狹路相逢,康以明見一次就打一次,知秋的客人們才是冤枉得苦,撞上了不相關的恩怨,莫名其妙就被一個忽然冒出來的男人痛揍一頓,經常鬧出血光之災。

  其實他不過是像個丟了玩具的孩子。玩具被別人撿在手裡了,拿不回來,他氣不過。

  但再打架都沒有用。許多事情一去不復返。生命中有太多的一去不復返。

  這麼久以來葉知秋只做雞頭不賣身,自覺地在那般環境之下已經算是相當有操持和底線的作風。其實的其實,想來又有何區別,不過是完事之後要不要錢的事情。要了錢便是妓女,不要錢難道就是聖女?還不是一樣沒有感情的交合。

  自欺欺人的事情我們做過的比認識的要多得多。

  她跟了這個二龍之後,一邊做雞頭一邊賣冰,掙錢不少,額外還有男人給他的鈔票用也用不完,生活又變得一異常富足,只不過沒有感情存在,更加空虛無著,不得不告別以明也是心如刀割的痛苦,如此她開始吸毒,從這個冰會奔波到那個冰會,日與夜早就沒有了區別——吸毒過後不吃不喝不睡,接連亢奮一個星期都不覺疲累,只有旺盛的性欲。

  太多的冰妹與男人在暗無天日的房間內溜冰,她也是如此,用的還是別人送她的泰國制的天然水晶冰壺,有龍鳳的雕刻,玲瓏剔透,精緻猶如巨大鑽石;又有那種六七個人共吸的大冰壺,做成龍舟的模樣……男子吸高了便持續有性欲亢奮,知秋把她手下的小姐都叫來陪客。幾對男女就在她面前性交,如同野獸,隔壁還有別人的叫床聲。

  她不驚不懼,學會了靈魂的失敏:如果人間是地獄,那麼這裡是地獄的地獄。如此氣勢還能在這裡做一個天使。只有在這裡,心才不會受到傷害——因為這裡永遠不會有心。

  她按住自己的胸口,這樣深深吸了一口冰,閉上眼睛仿佛看到了緩緩地死亡,這樣寧靜,仁慈,如同深深大海,又好似虔誠的禱告。抬頭就是教堂高高在上的條形彩色玻璃窗投射下一縷一縷溫柔光線來,照亮黯淡人間。十字架上釘著一個過分慈愛的人。天主在微笑。世上再也沒有苦痛了……如此真好……

  很久之後我才瞭解她的這些事情。我內心的震驚氣勢還敵不過我的困惑。只是不明白,所謂笑貧不笑娼,為何世上那麼多角落,道德早已沒有底線可言。當然這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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