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屋子(75)_嬌無那

七十五

　　姐姐！你怎麼能這麼做？你怎麼能丟下我？我的第一個念頭，是與姐姐並肩坐在浴缸中，一隻手握著姐姐流著血的手，割斷動脈，讓我的血跟姐姐的血流在一起，讓我的靈魂跟姐姐的靈魂合為一體，飄出窗外，飄離這個世界。姐姐一直沒有醒過來，她躺在醫院雪白的床上，比被子更白的是她的臉。一隻上面結滿了醜陋的傷疤的手上纏著厚厚的紗布，姐姐的手多了道傷疤——又是因為我！我守在她的床邊，拉著她的手，一刻也不敢睡著，我總是覺得，下一秒鐘，姐姐就會緩緩睜開眼睛，呼喚我的名字。這樣過了三天三夜，我坐在姐姐床前，除了吃飯、上廁所、偶爾合合眼，就是盯著姐姐的臉。我沒有再到美院去上學，我不想讓杜鏡明知道姐姐的下落，任何人都不能再打擾姐姐，更不能來搶走姐姐。更重要的是，我必須掙錢給姐姐治病。醫生說了，姐姐如果在半個月內醒不過來，極有可能成為植物人，如果半年醒不過來，就被宣佈為植物人。植物人！

　　啊不，姐姐不能變成植物人。我知道畫畫掙錢是不太可能的，我連美術學院都沒有畢業，就算能賣出去，一張畫也賣不了幾個錢。我想到了服裝設計，從小我就癡迷於設計服裝，為的是給姐姐設計最美麗的衣服。我把以前設計的作品拿到一些大的制衣廠去，我每天不停地跑，居然有一個制衣廠的老闆非常欣賞我設計的作品，要我為他們做一套整季的女裝設計。我夜以繼日地幹著，設計出來的樣衣很快做了出來，效果非常好，那個制衣廠立即投入生產，他們這個夏季的女裝迅速佔領了市場。老闆大喜，我成了他們的特約設計師，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我不用到廠裡上班，只是通過電腦來辦公。我認為這是老天在幫助我，一定是的，姐姐這麼美麗，誰也不忍心看著她一直昏睡著，上帝也不例外。我知道杜鏡明在滿世界找我。他一定以為姐姐已經死了，找我大概就是為了一刀殺了我。一個月後，姐姐依然沒有醒過來。我做了一個決定，給姐姐轉院，到一個誰也不認識我們的城市去。在這個城市裡，我又為好幾個廠設計女裝。慢慢地有了一些名氣後，我就想著開一家自己的工作室，只有這樣，我才有足夠的錢來支付因為照顧姐姐而越來越多的費用。工作室一切走上了正軌後，我又做出了一個決定，我要把姐姐接回家，由我親自來照顧她。姐姐是我的，我不想再讓她躺在醫院裡，讓那些一臉不耐煩的小護士粗手粗腳地把姐姐搬過來搬過去，尤其是換尿布的時候。想到這些我就受不了，我親愛的姐姐，她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待遇。我貸款買了房子，親自設計了一個密室，從我的臥室衣櫃裡才能進去。我絕不能讓別人發現這個秘密，姐姐是我的。我不會讓任何人到家裡來，這是我和姐姐的家。姐姐，輪到我來照顧你了。從小到大，你犧牲了一切，包括自己，就是為了照顧我。親愛的，現在應該輪到我了。

　　4

　　我永遠記得第一次為姐姐洗澡時的情景。我的心狂跳著，雙手顫抖著，掀開淡綠色的被子，好像揭開整個春天的帷幕。姐姐躺在床上，合著眼睛，像個還沉睡在冬天的春姑娘，躺在淡綠的芳草地裡，安然，波瀾不驚，乖得讓人心疼。我親了親她的額頭，乖，該洗澡了，洗白白了再睡覺。我的心變得平靜下來，手也停止了顫抖。現在，姐姐只是一個乖寶貝，如同一個睡熟的嬰兒般無知無覺。我動作輕柔。慢慢地脫下她的睡衣，好像動作稍重，就會驚醒熟睡中的孩子。姐姐的身體在我面前暴露無遺。刹那間，我想起了遙遠的那一幕：七歲的我站在門口，背後是夏日黃昏的暗光，熱烘烘的空氣，蓮蓬頭綻開雨花，衛生間霧氣氤氳。姐姐一隻腳擱在小凳子上，無比優美的曲線模糊地發著晶瑩的光，真實而又虛幻的光，平滑光潔的腹部，深得不可思議的雙胯……

　　我的淚忽然湧了上來。哦，姐姐，親愛的，這麼多年都過去了，這麼多年是怎麼過去的？！每一步，我們都走得那麼艱難，那麼艱難。姐姐的身體是一絲不苟地完全按黃金分割比例長的，優美地在我面前起伏著，這是我看過的最美麗的身體，就像多年以前我認為的一樣，這世界不存在比姐姐更美麗的身體了，如果有，那是不存在的。我不相信這樣的身體，這樣充滿了靈性的身體，竟然被宣判為植物人，這跟植物絲毫不能聯繫在一起，開得最美的花兒也無法與之相比。我輕輕地抱起姐姐，她的身體那麼柔軟，那麼美麗，那麼輕，以至於我以為我抱的不過是一個夢幻中的影子罷了。

　　我把姐姐放在浴缸裡，水波粼粼，本來是室內的一潭死水，因為姐姐柔長的身體，這一缸水竟然無限延伸開來，化為幽深的碧海，姐姐就是碧海中一條絕美的美人魚，她美麗的尾巴，剛剛化為兩條長長的、完美的人腿。浴缸是特製的，一頭有兩個扶手一樣的東西伸出來，剛好能卡住姐姐的兩腋，讓她在浴缸中坐起來。我先給姐姐洗頭，慢慢地，不讓一滴水流到她的臉上，我的心中生出無限柔情來，就如姐姐的一頭青絲一樣，絲絲縷縷地纏繞著。我用幹毛巾把姐姐的頭髮擦得半幹，用另一條幹毛巾把姐姐的頭發包了起來，罩上浴帽。然後開始給姐姐洗身子，我好像是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絕世珍品，那麼小心翼翼，唯恐一個不小心，就會把這珍品弄傷。姐姐的肌膚是剔透的象牙色，在水中光滑得如一匹上好的綢緞。姐姐，此刻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愛人，也是最痛苦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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