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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他敢罵他畜生?!歐楚的眼睛寒光一閃,忽然猛地揮出一拳,砰地擊在杜鏡明的臉上。杜鏡明沒想到歐楚竟然會動手,措手不及,身體歪了一下,差點摔在地上。他覺得嘴角一陣鹹腥,他知道自己的嘴角流血了。可是他沒有去擦,他把全身力量都凝聚在手上,正要朝歐楚揮去,卻被看到事情不妙而奔來的歐藍從後面抱住,杜鏡明,不要!歐楚一字一頓地對杜鏡明說道:杜鏡明,是你害了她!明白不?是你!說完,他轉身打開車門,車子從杜鏡明和歐藍的身邊呼嘯而去。她是誰?歐藍看著杜鏡明,他的臉被歐楚的一拳打得紅腫,帶著青紫,嘴角的血像一條猩紅的蚯蚓,爬出一道彎彎曲曲的軌跡來。

  杜鏡明看也不看歐藍一眼,吐了一口帶著血沫的口水,用手背擦了一邊嘴角,轉過身,用力打開車門,頹然地坐了進去。杜鏡明,你告訴我,她是誰?誰是她?歐藍追上去,不屈不撓地問著這個問題。她的腦海裡浮現出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紅色靴子,挎著紅色的大挎包的女人。她風姿綽約地站著,高傲,凜然,仿佛世間的一切都不入她的眼中。一定是她,那個風情萬種又冷漠無比的女人!歐藍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肯定,可她就是這麼肯定。告訴我,她怎麼了?歐藍握著方向盤,側過身來,問杜鏡明。杜鏡明靠在椅背上,好像被歐楚打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他還是沒有說話。歐藍知道再問下去也問不出什麼來,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她像個得了強迫症的女人,神經質地大聲問著:那個女人,她到底怎麼了?歐藍,你能不能閉上嘴巴?!杜鏡明粗暴地喝了一聲。他的眼神很嚇人,歐藍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如果她再問下去,杜鏡明就會一拳打在她的臉上,就像剛才歐楚一拳打在他的臉上一樣。

  歐藍咬咬嘴唇,發動了車子。跟我凶什麼凶?你是誰呀?她在心裡罵了一句。我肯定會查出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歐藍想著,把車子開得簡直要飛起來。郊外的公路蜿蜒著,平滑地、無聲地伸向遠方,一輛車也沒有,顯得那麼寂靜。在這寂靜的公路上,歐楚也把車開得要飛起來。他的心卻沉下去,沉下去,像一艘漏水的船,沒有任何希望,在大海中央,向大海最深的地方沉下去,沉到不可知的深處,等著慢慢生銹,慢慢腐爛。不,他不能腐爛!他還要堅持,他要獨自支撐著!任何人都幫不了他。

  3

  朵兒也死了,來了一個小男孩,十二歲,叫豆豆。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個患了白血病的人,很活潑,喜歡說各種各樣的笑話來逗小沙子開心。歐楚擔心朵兒的死對小沙子有消極的影響,幸好來了這麼一個豆豆,使小沙子很快忘了朵兒。至少在表面看來,小沙子好像忘了,她從來不談起朵兒,好像朵兒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這才是歐楚最害怕的,當一個人避而不談一件可怕的事的時候,這件事已經深深地刻入了她的心裡。所以歐楚儘量多抽出時間去看小沙子。他買了幾張小女孩最喜歡玩的貼圖卡片,上面有很多可愛的卡通人物和動物。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圖案,可以揭下來貼到別的地方去,書上、床上、桌子上,甚至胳膊上、手腕上和手背上。

  他遠遠地看見一個穿著咖啡色套裝的女人站在小沙子的病房窗前,向裡面探頭看著。歐楚沒有在意,這也許是病房裡別的孩子的親戚,或者是來找人的。其實這個念頭也沒有明確地在他的腦中形成,只是一種模糊的感覺。他調整了一下自己,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又和藹又愉快。小沙子!他站在門口,向半躺在床上的小沙子叫了一聲。在他叫小沙子的同時,旁邊的女人馬上走開了。他下意識地向她那邊瞟了一眼,只是匆匆的一眼。那女人很快轉過身去,她戴著一副很大的墨鏡,遮住了半張臉。在轉頭的時候,她用手推了一下墨鏡的邊緣,邁著匆忙的步子走了。

  歐哥哥!小沙子歡叫一聲,無論歐楚什麼時候來看她,她都會歡呼著坐起來,雖然現在她坐起來很費力。歐楚連忙走上去扶住她,小聲責備她:以後要歐哥哥扶你你再坐起來。小沙子吐了一下舌頭,笑了笑,歐哥哥,我變得那麼沒用了嗎——連自己坐起來都不會了。歐楚的心被她的笑容牽扯了一下,好像一件陶器受到重壓,出現了裂痕,一路開裂地疼過去。他舉起手中的貼紙,小沙子,這可是最新出的貼紙,漂亮吧。小沙子笑著,那笑容甜美得讓人不忍心看,歐楚拿起一本《哆啦a夢》,我們來貼紙吧。那個四歲的小女孩和豆豆都湊過來,每人拿起一本書,開始貼起圖片來。房裡沒有別人,大人們可能去跟醫生談話了。

  我喜歡這張,全是汽車,酷!豆豆大呼小叫的。汽車有什麼好看的,一堆廢鐵。小沙子抬杠。那些小公主什麼的有什麼好看的,遲早是一堆爛肉,幾根骨頭,變成灰。豆豆反駁。她們現在漂亮!小沙子說,反正我看不到她們變成灰。他們在熱烈地爭論著,沒有聞到離他們很近很近的死亡的味道。歐楚聽在耳裡,泛起一陣陣空虛感,他不由得看看另外兩張床,經緯、朵兒不都變成灰了嗎?什麼時候會輪到他的小沙子——歐楚的目光落在小沙子臉上,小沙子瘦得只剩下一小點了,可依然是漂亮得讓人心疼的小姑娘。小沙子姐姐說得對,她們現在多麼漂亮啊。小女孩奶聲奶氣地說,死亡對她來說,太陌生。

  唉,和你們小丫頭說不清。豆豆歎著氣,感到了一點寂寞,跟兩個小丫頭在一起,真是沒辦法。不過他很快又高興起來,歐哥哥,你下次給我買一張飛機的圖貼,戰鬥機,隱形機,多帶勁!他拉起歐楚的手。好,一定給你買。歐楚勉強笑了一下。給我買天線寶寶。小女孩不甘落後,拉起歐楚的另一隻手。都買,只要你們乖乖地吃藥打針,聽醫生的話。歐楚說。小女孩忽然發現了新大陸,歐哥哥,你的手上有貼紙哦,是一朵花,好漂亮!在哪裡?在哪裡?小沙子和豆豆都把腦袋伸過來。歐楚笑了,他看著自己手背上的那個宛如一朵桃花似的圖案,這是那次硫酸事件留下的紀念,這是燙傷的傷疤,不是貼紙。話一說完,他的笑容凝結在臉上,剛才在門口看到的一幕忽然跳了出來:那個女人,抬起手推墨鏡,手腕上有一片醜陋的傷疤!傷疤!他忽然跳了起來,跑到門口,走廊上只有一些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哪裡還有那女人的蹤影?!

  4

  哥們,就這麼說定了。歐楚站了起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馮洛華往煙灰缸裡彈彈煙灰,微微一笑,既然你把這個模特說得這麼好,那就試試吧。下個星期,書畫院的大畫室有一個集體寫生,你後天給我消息,如果不行,我還得找別的模特去。他是市美協的常務理事,專門負責安排書畫院大畫室的人體寫生事宜。後天,我會給你消息的。歐楚點點頭,哥們,你幫了我大忙了。他走出美協的辦公樓,長舒了一口氣,驅車向古麗婭所在的社區奔去。他沒有把握說服龍龍,可是至少可以試一試,如果龍龍能靠自己的能力掙錢,她就不會這麼急著要離開這個城市。龍龍,這個可憐的姑娘。不知道為什麼,她在他的心中,永遠是那個穿著有點髒了的白色裙子的小姑娘,微微抬著下巴,倨傲,孤寂。古麗婭打開門,看見是歐楚,雙眼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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