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用青春記住誰(6)_歡何

六

　　畢西西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十點半。老媽還沒睡，正在收拾客廳的一片狼籍。

　　老人家看見畢西西，立刻把手裡的抹布一扔沖過來：「你怎麼才回來？人家一家子等了你一晚上剛走，你這孩子，真是不著調！」到底是自個兒媽，看畢西西面如死灰，連忙關心地摸上她的腦門，「臉色怎麼那麼難看，生病了嗎？不熱啊。」

　　「不是生病，就是太累了。」畢西西推開老媽，去胡亂洗了把臉，然後回自己屋子。

　　桌上攤著一本相冊。畢西西疑惑地過去，順手一翻，發現其中一張不見了。

　　「給你留了粥，喝點不？」老太太不放心地跟了進來，看畢西西翻著相冊，接著又提起晚上的事，「那孩子看了咱家相冊，就問我要了你照片。就是那張，你在麥田裡照的那張。看來是對你有好感，過兩天一定要再約個時間見見……真是不錯的孩子。」老媽喜滋滋地憧憬著，幻想著就要成功把畢西西打發出門了。

　　畢西西的睡意一下子飛了：「等等，老媽，您剛說把我在麥田裡照的那張照片給人家？那張是高中時期的照片！」

　　「恩，是啊！他自己挑的。反正你也沒變了多少，我覺得照得挺好。」

　　「那張本來是……」畢西西一急，幾乎要脫口而出，但最後又忍了回去，「算了，媽，我累了，先休息了。」

　　老人家不滿地嘮叨了半天，關上門走了，畢西西重重地躺在了床上。

　　那張照片，她在離開程麓時唯一留下的東西。在以後的漫長時光中，她反復告誡自己要學會忘記，強忍著不去翻閱記憶的相冊。

　　只是，明明已經過去很久，一閉上眼，當時的場景卻依然歷歷在目。

　　想起那年初夏，她坐在程麓的單車後面去看即將收割的麥田。

　　一路上天高雲淡。一望無垠的麥田，泛起層層的波浪。程麓被風吹起的白襯衫帶著汗水味道，畢西西心裡的歡喜深深淺淺。

　　「程麓，你看那麥浪，真棒啊！像金色的大海！真想上去打個滾。」

　　「程麓，你看那邊有個西瓜田，咱去偷西瓜吧，我掩護，你放心去！挑大個的！」

　　「程麓，你快看，一隻布穀鳥。你聽過布穀鳥的傳說嗎？」

　　「程麓……」

　　「西西，我喜歡你！」

　　「啊……」

　　畢西西坐在單車後面，看不見程麓當時的表情，但是她想程麓一定紅透了臉。

　　那天的陽光真的很舒服，畢西西眯著眼，看向遠處，忽然想跳下單車沖到麥田裡，大聲地喊：「程麓，你這個傻瓜，我也喜歡你。」

　　可畢西西當時張開了嘴巴，舌頭打了結，半天也沒冒出半個字。

　　程麓抬腿跨下車，畢西西連忙跟著跳了下來。

　　「西西，你不喜歡我嗎？」程麓轉身看向畢西西，臉真的紅透了，眼睛裡是有點小小的懊惱和緊張。

　　畢西西低下頭，踮著腳尖在原地畫圓圈，訥訥地說：「不是，你突然冒出一個嚴肅話題，我沒接好。」

　　於是，她聽見程麓的笑聲在頭頂漾開。畢西西有點惱羞成怒地抬頭，卻見他清澈的眼睛離自己很近，像是一面安靜的湖，長睫毛撒下的影子清晰可見。一時心跳如揣了小兔，影子隨即遮下來，他的身子俯下，唇已覆上自己的，柔軟得像雲彩一樣。溫熱的氣息帶著陽光和麥子的味道，溫柔輾轉，美好得讓人心碎。

　　往事清晰得像在昨天。初夏的陽光一直無聲地盤亙在最溫暖的記憶裡，初吻的甜蜜似乎還在唇齒之間蕩漾，可是心上卻已長了厚厚的繭，不復年少時的稚嫩美好。

　　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現在的程麓是她的上司。僅止於此。

　　「程麓……」

　　萬籟俱寂的深夜裡，她寂寞地呢喃著，念出他的名字。嘴角苦澀，舌尖沉重，每一個字都如墜千斤。

　　她承認自己是個膽小鬼，只會膽怯地逃跑，卻無法顧及被拋下的人的感受。她不會奢求程麓的諒解，因為她早已沒有被原諒的資格。

　　都是，她的錯。

　　眼淚終於決堤，肆無忌憚地洶湧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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