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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像所有十六歲的孩子一樣,我過著一種有規律的生活。我每天六點二十分起床,用我「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洗漱穿衣吃早飯,六點三刻下樓,到車庫拿我的自行車,用十分鐘的時間騎車到學校,趕在七點鐘早自習鈴聲響起之前在我的座位上坐好。平時除了讀書我會看各種雜誌,會和男孩子搶《體壇週報》看,會用省下來的零花錢買原版引進八塊錢一盤的磁帶,會寫日記,還會在每晚睡覺前聽一會兒電臺一個叫《千千闕歌今夜唱》的節目。那個節目的主持人叫韓松,有著清爽柔和的嗓音,我喜歡他的聲音,喜歡在黑暗裡聽著他讀手裡的故事,那是一種極為寧靜極為安全的感覺,聽著聽著,我便會睡著了。

  可能是陸璐的緣故,我覺得程開的聲音也很好聽,他的聲音給我的感覺跟韓松的差不多,都是那麼寧靜那麼安全,似乎能穿透一切進入到人心裡似的。但那時候程開還是個大男孩,嗓音便是再柔和也有著大男孩無法避免的纖細。我那時候就想,等程開長大了,是不是也會有韓松那樣動人的嗓子。多年以後,我對程開說:「其實你真的可以去電臺做DJ,保證一大串兒小姑娘崇拜你。」

  期末考試之前有兩件大事:藝術節和籃球賽。我們班分了兩班人馬,體委帶著一群人每天訓練準備籃球賽,班長帶著另外一群人準備藝術節。我屬於準備藝術節的那類人,當然程開也是,別看他足球踢得不錯,籃球打得可真是爛,白瞎了他一米八的個頭兒。

  班長派給我的任務有兩個,一是一張書法作品,一是一篇徵文比賽的文章。自從上了高中,學習緊張起來之後,我就很少再動毛筆了,如今讓我再寫,還真是有點困難。我知道我們學校好多能人,我這點兒本事在原來初中還能蒙人,在這裡,哪怕是打一點兒馬虎眼就得露怯。為了這個艱巨的任務,我還真認真練習了一陣子,藝術節的時候交上去了一張豎寫的條幅——「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我寫的行書一直不上檔次,楷書還行,於是我把這副字寫成了楷書。

  藝術節期間,我的這幅字和其他十幾件作品被一起懸掛在教學樓的一樓大廳裡,程開站在我的那幅字前面,說:「這幾句話不是當初我送你生日禮物上頭的麼?你怎麼不寫行書呢?行書好看。」我說:「我的行書不好意思拿出來獻醜。」當時我心裡一陣緊張,因為我忽然發現程開並不是如豆子所說根本不知道那幅字上寫的什麼話的。當然,我不應該自作多情地以為程開送我這幅字有什麼動機,豆子不是說了麼?程開當時只是看上了這幅字上面漂亮的書法才買給我的。可我仍然總是情不自禁地覺得這幾句話裡暗藏著什麼玄機,只不過我從來沒有去問過程開而已。我不是不好意思問,我是怕問了之後受打擊。

  至於徵文,我可真的不知道該寫些什麼了。以我的本意,我想學學那些作家姐姐寫點兒煽情的愛情故事,可我知道我要是真寫了這種文章交上去,寫十篇就得被槍斃十篇。你讓我寫點兒虛情假意的東西,還不如不寫。後來我問程開,「程開,你說徵文我寫點兒什麼呀?他們說什麼都不限制,隨便兒寫,可我真隨便兒寫了恐怕胡老師又要找我談話了。」

  程開擺弄著他壞掉的一支圓珠筆,說:「想怎麼寫就怎麼寫唄,諷刺諷刺這年頭兒的教學制度,說我們都被壓榨得不成人樣兒了。」

  江南在一旁搭話說:「她要真的那麼寫,找他談話的就不只是胡老師了。」

  我對著江南點頭,深表同意。

  程開問我本來想寫個什麼故事,我說我想寫愛情故事。程開又問我想寫個什麼樣兒的愛情故事,我說我還沒想好,但我聽過一個特別好的愛情故事,很想把我的故事也寫成那種風格。程開說:「那你講講吧。」

  於是我把我頭天晚上剛剛從韓松那裡聽來的一個故事講給程開跟江南聽。那個故事其實是一篇小說,是蘇童寫的。故事說的是在一個小鎮上,有一對夫妻,女的高挑漂亮,男的卻其貌不揚,人們都覺得他們倆不般配,可是他們卻特別特別恩愛。有一天,妻子生病去世了,丈夫並沒有人們想像中的悲痛欲絕,他只是萬分平靜地說:「她走了,我便也活不過今天。」當夜,丈夫毫無先兆地去了,時間是零點整。

  故事並不複雜,結果卻是令人震撼的。尤其是配上韓松的嗓音,不動人是不可能的。我覺得這個故事美極了,我若是能寫出這種小說來,自己都會奉自己為天才。許多許多年以後,當我也開始寫字賺錢的時候,我才明白,能寫出那樣故事的人,這世上本就沒有幾個。

  程開聽完這個故事微微笑了,「韓松昨兒晚上剛講的你就想盜用啊?」

  我傻愣愣地張著嘴望著程開,「你也聽廣播啊?」

  江南的左臂撐在桌子上,左手托著下巴,「他天天聽廣播,弄得我天天睡不好覺。」

  我還以為只有女孩子喜歡那種半夜裡談心的節目,因為韓松每次讀聽眾來信都是女孩子的信,相當多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寫信給韓松,跟他傾訴自己喜歡上了班上的誰誰,跟他傾訴自己有多麼煩惱云云。韓松面對這些來信從來都是用帶笑的溫柔聲音回答:「你還如此年輕,還不能完全認識到愛情的全部含義,等到你有一天真正成熟起來,真正明白愛情的時候,你便會忽然發現,現在的這些,不過都是年少懵懂的心事而已。」

  韓松說起「懵懂」這個詞,我立刻想到了遠在上海的徐志。因為有徐志,所以我不必把自己的心事跟素不相識的韓松去訴說,我覺得徐志懂得一點兒都不比韓松少,有時候徐志說出的話比韓松還要有深度。只不過徐志沒有韓松那樣美妙的聲音罷了。

  說來說去,我是萬萬沒有想到程開也會如我一樣每天晚上在黑暗裡聽韓松講故事的,我估計這要是換成別的女孩肯定會覺得程開女氣,可我不,我在覺得程開一定很細膩並且一定柔情似水。

  「你要是真的寫了這種故事,還是拿去投稿吧,學校藝術節你還是別去招惹。」程開說著,繼續修理他那支破圓珠筆。

  「你可以寫寫親情什麼的,像程開上次寫的作文兒似的,肯定能挺好。」江南給我的這個建議倒是極為不錯的,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寫出程開的那種能讓人流淚的款款深情。

  後來我真的寫了一篇關於親情的文章,這篇文章在藝術節上得了最高獎,據程開說,他看了之後覺得特別感動。我不知道真的還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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